拳风扑面,带着浓烈的酒气与汗臭,瞬间压至眼前!
刘备依旧没动。他的眼神甚至没有半分波动。就在那砂锅般的拳头距离鼻尖不足三寸,拳风已吹动他额前碎发的刹那——
他动了!
没有格挡,没有闪避。他只是极其轻微地侧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如同微风拂过草叶。同时,垂在身侧的右手,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闪电般探出!
不是硬碰硬的拳掌相击。那只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的手,如同灵蛇吐信,精准无比地搭上了壮汉全力挥出的手腕脉门!指尖微一发力,用的是一种极其巧妙的寸劲,仿佛不是推拒,而是顺着那狂暴的冲势轻轻一带,同时脚下步伐微错,身形如流水般向侧后方滑开半步。
动作行云流水,浑然天成,不带半分烟火气,更无一丝多余的力量浪费。
“呼——!”
壮汉那凝聚了全身蛮力、志在必得的一拳,竟擦着刘备的鬓角,狠狠地砸了个空!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小山般的身躯猛地向前踉跄扑去,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猛虎,空门大露!
壮汉完全懵了!他只觉得手腕被对方手指搭上的地方传来一股奇异的酸麻感,瞬间流窜整条手臂,让他凝聚的力量顷刻泄了大半。紧接着,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牵引之力传来,他身不由己地向前猛冲,脚下虚浮,庞大的身躯像喝醉了酒一样失去平衡,朝着街边那堆散乱的箩筐杂物一头栽去!
“轰隆!哗啦——!”
一阵稀里哗啦的巨响,尘土飞扬。壮汉结结实实地扑进了那堆破烂里,压垮了几个破筐,撞翻了一堆杂物,狼狈不堪。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并用,却因为酒劲和那股奇异的酸麻感,显得笨拙无比。
整个街角死一般寂静。只有壮汉在杂物堆里挣扎的粗重喘息和杂物滚落的声响。流民们,捡菜的老汉,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戏法。
那个看起来文弱、甚至有些清贫的年轻人,竟然举手投足间,就把这凶神恶煞、力大如牛的壮汉给放翻了?而且如此轻松,如此……写意?
刘备站在原地,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飘落的槐叶。他甚至连呼吸都未曾乱一分。他收回手,掸了掸麻布直裰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堆挣扎的“小山”。
“气力,当用于保境安民,护佑弱小,而非逞凶斗狠,欺凌无依。”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若再遇你恃强凌弱,定不轻饶。”
说罢,他不再看那挣扎的壮汉,转身走到墙角少年面前,蹲下身,温和地问道:“能走吗?”
少年如梦初醒,看着刘备的眼神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敬畏和感激,拼命点头。
“随我来。”刘备伸出手。
少年犹豫了一下,将怀里捂得温热的、沾着汗水和污泥的两个杂面饼子,小心翼翼地塞进刘备手里,然后才怯生生地将自己那只没受伤的手,放进了那只温热、骨节分明的手中。
刘备微微一怔,看着手里那两个粗糙却沉甸甸的饼子,又看了看少年眼中纯粹的感激和一丝不安的惶恐。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饼子轻轻揣入怀中,然后稳稳地握住了少年冰冷的手,将他从冰冷的墙角拉了起来。
“先生……”少年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我叫刘备,字玄德。”刘备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不必怕。”
他搀扶着少年,转身,步履沉稳地向着灯火通明的内城方向走去。那洗得发白的麻布直裰在昏暗中,仿佛晕开了一层微光。
身后,那壮汉终于挣扎着从杂物堆里爬了起来,浑身沾满尘土草屑,脸上也蹭破了皮,模样狼狈至极。他瞪着刘备搀扶少年离去的背影,铜铃大眼里充满了惊疑、愤怒,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和……骇然。刚才那电光火石间手腕传来的奇异酸麻和那股无法抗拒的牵引之力,如同烙印般刻在他酒醒了大半的脑子里。
“玄……德?”他粗声粗气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如同咀嚼一块生铁。他晃了晃还有些发麻的手臂,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污垢的双手,再抬头望向那即将消失在街角黑暗中的清瘦背影。
“娘的……”他低声骂了一句,却没了之前的暴戾,反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他猛一跺脚,震得脚下的石板都似乎颤了颤,也不管地上的狼藉,转身,迈开大步,竟也朝着内城的方向,跟了上去!那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起来的街道上回荡,咚咚作响,像是某种不甘又好奇的心跳。
夜色更浓了。卢府书斋的灯火,像一颗孤独却倔强的星辰,在涿郡的暗夜里亮着。而在更深的黑暗中,遥远的北方天际,几道惨白扭曲的电光,无声地撕裂了厚重的云层,刹那的光亮映照出幽燕群山狰狞的轮廓,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闷雷的余音,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沉重叹息,隐隐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