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张飞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满腔的杀意被刘德然这诛心之问硬生生堵了回去!他死死瞪着眼前这个瘦弱却倔强如石的参军,握着矛杆的手因用力而咯咯作响,额头青筋暴跳!理智与狂暴的怒火在他胸中激烈冲撞!
就在这时!
“呜——!”又一声更为凄厉的号角从东面传来!紧接着,大地传来隐隐的震动!如同闷雷滚过天际!
众人骇然望去!
只见东面秃鹫坡方向,一道黑线如同汹涌的潮水,正漫过雪原,朝着鹰嘴崖席卷而来!速度极快!当先一面狰狞的白色狼头大旗迎风狂舞!正是拓跋部的精锐骑兵!阳光下,无数弯刀反射着刺目的寒光,沉重的马蹄踏碎冰雪,卷起漫天雪雾!沉闷如雷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带着摧毁一切的狂暴气势!冲天的杀气,即使隔着数里之遥,也如同冰冷的刀锋,狠狠刮过每个人的面皮!
民夫们惊恐地尖叫起来,丢下工具,抱头鼠窜!步卒们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阵型出现骚动!刚刚筑起的半截堡墙,在这股钢铁洪流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列阵——!准备迎敌——!”张飞猛地回过神,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咆哮,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混乱和恐惧!他狠狠瞪了刘德然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拉回现实的憋闷和……一丝后怕。他不再提冲锋之事,玄蛇矛指向堡墙缺口:“步卒!据墙!长矛手在前!弓弩手上墙!民夫退后!搬运礌石滚木!快!”
玄蛇骑并未出击,而是在张飞的严令下,如同黑色的磐石,死死扼守在堡墙内侧唯一的通道口,作为最后的预备队和反击的尖刀!
刘德然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冰冷的寒风一吹,刺骨生寒。他顾不得许多,立刻冲向步卒阵中,声嘶力竭地协助军官们整顿混乱的队形,指挥弓弩手抢占堡墙上的制高点。
胡骑洪流越来越近!已能看清当先骑士狰狞的面容和弯刀上闪烁的寒光!沉重的马蹄声如同战鼓,狠狠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鹰嘴崖上,空气凝固到了极点!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兵器碰撞的轻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嗷呜——!”
一声清越而充满野性、甚至带着一丝稚嫩的长啸,陡然从堡墙后方、靠近引水渠的乱石堆中响起!这啸声穿透了沉闷的马蹄和肃杀的气氛,显得如此突兀!
众人惊愕回头!
只见乱石堆后,一个小小的身影猛地窜了出来!正是张方!他不知何时竟摸到了这里,此刻小脸涨得通红,眼中燃烧着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混合着恐惧与亢奋的火焰!他手中赫然紧握着一把半旧的军中强弓!弓弦已被拉成满月!一支粗长的狼牙箭稳稳搭在弦上!
张方根本不懂什么军令,什么阵型!他眼中只有那越来越近、如同噩梦般的胡骑洪流!童年记忆中那些被胡骑掳掠焚毁的村落画面瞬间涌上心头!恐惧化作了最原始的愤怒!他凭着这些日子被张飞摔打出的狠劲和在黑山摸爬滚打的本能,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面冲在最前、最为醒目的拓跋狼头大旗,松开了弓弦!
“嗖——!”
箭矢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一道复仇的闪电,划过数百步的距离,划破鹰嘴崖上凝固的死亡气息,狠狠扎向目标!
这一箭,毫无章法,全凭一股蛮力与野性的直觉!在精锐骑兵的冲锋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然而!
“噗!”
一声沉闷的轻响!
那面狂舞的狼头大旗下,一名手持旗杆、身材异常魁梧的拓跋百夫长,正挥舞着弯刀,咆哮着催促战马。他根本没将堡墙上那些仓促列阵的汉军放在眼里,更没料到会有如此远、如此刁钻的一箭袭来!箭矢不偏不倚,狠狠扎进了他坐骑的脖颈!
“唏律律——!” 雄健的胡马惨嘶着人立而起,随即轰然侧倒!马背上的百夫长猝不及防,被重重掀飞出去,狼狈地摔在冰冷的雪地上!那面象征冲锋的狼头大旗,也随之颓然倾倒!
冲锋的胡骑洪流,骤然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混乱!虽然只是瞬间,但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硬生生戳破了一个缺口!
“好小子!”张飞豹眼圆睁,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喝彩!他猛地一挥玄蛇矛,声震四野:“弓弩手!给老子射!射死这帮狗娘养的胡虏!”
“放箭——!”军官的嘶吼随之响起!
刹那间!鹰嘴崖半截堡墙上,数十支强弓劲弩同时爆发出死亡的尖啸!箭矢如飞蝗般泼洒而下!虽然仓促,虽然慌乱,但这突如其来的反击,狠狠扎入了因旗倒而稍显混乱的胡骑前锋!
冲在最前的十几名胡骑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马嘶声响起!
胡骑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挫!
远处,那摔落马下的拓跋百夫长被亲兵狼狈扶起,他暴怒地指向鹰嘴崖,尤其是那个持弓的小小身影,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但看着那半截堡墙上突然爆发的箭雨,看着堡墙后严阵以待的黑色骑兵(玄蛇骑),以及堡墙缺口处那个如同凶神般矗立、散发着滔天煞气的黑脸汉将,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和惊疑。汉军早有准备?此地险要,强攻损失必重!
他猛地一挥手,用胡语嘶吼了几句。汹涌的胡骑洪流如同撞上礁石的海浪,在距离鹰嘴崖堡墙一箭之地外,不甘地划出一道弧线,绕开了这座突然露出獠牙的“鹰嘴”,溅起漫天雪雾,朝着更南方的荒野席卷而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马蹄印和几声充满怨毒的呼哨。
危机暂解。
鹰嘴崖上,死里逃生的士卒民夫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许多人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张飞勒马立于堡墙缺口,玄蛇矛斜指胡骑远去的烟尘,豹眼中凶光未退,却多了一丝凝重。他回头,目光扫过堡墙上那些惊魂未定的弓弩手,扫过乱石堆后那个持弓而立、小脸依旧绷紧、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张方,最后,落在了正指挥士卒加固缺口、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刘德然身上。
寒风卷过初具雏形的烽燧堡,卷动那面“张”字大旗。张飞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前蹄扬起,他对着北方胡骑消失的方向,发出一声震动山岳的咆哮:
“拓跋野!老子记住你了!今日这一箭之仇,还有这筑堡之恨,他日必让你拓跋部,血债血偿——!”
咆哮声在空旷的荒原上回荡,如同稚虎初啸山林,宣告着这片被遗忘的边塞之地,一头守护的猛虎,已然亮出了它染血的獠牙!夕阳的余晖,将鹰嘴崖新筑的堡墙染成一片肃杀的金红,也映红了张方手中那柄犹带寒气的弓臂。远处的地平线上,一缕未被点燃的狼烟孤柱,静静指向阴云密布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