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又转向西方,“昴、毕间为天街,主胡兵……如今凉州正在用兵……”他想到曹铄今日被急召入宫,心中那份不安隐隐扩大,“但见昴宿星光稳定,毕宿亦无明显异动,或许……暂无大碍?”他不敢确定,这只是他基于有限知识的推测。
观测天象,并非易事。春夜尚有寒意,久坐院中,衣衫渐薄,但他浑然不觉。有时一片流云掠过,遮住了关键的星宿,他便耐心等待,直到云开星现。他在脑海中不断构建着星图,与书中所载相互印证,又与近日听闻的边塞消息、各地风情暗自结合。
他想起孙权曾说,江东之地,观星多注重于航海、季风;而北方,则更注重于农时、征伐。这“天时”之用,果然因地而异,因人而异。那么,如何才能找到一种更普遍、更精准的规律,能够放之四海而皆准呢?
这个宏大的问题,如同这漫天的星辰,浩瀚而迷人,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他知道自己所学尚浅,所知不过是沧海一粟。但这探索的过程本身,就充满了无尽的乐趣与挑战。
夜色深沉,诸葛家小院陷入宁静。诸葛亮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披上外衣,坐到靠窗的书案前。他没有点燃油灯,只是借着透窗而入的月光和星辉,再次摊开了那卷令他痴迷的《星经》抄本,手指在那些星官名称与注解上细细摩挲,眉头时而紧蹙,时而稍展,完全沉浸其中。
“紫微垣为帝星所在……太微垣为天庭……天市垣主聚落……”他低声喃喃,依据书中记载,在脑海中勾勒星图,“东方苍龙七宿……西方白虎……其与地之对应,果真如此么?”
他看得如此入神,以至于未曾留意到同榻而眠的兄长诸葛瑾已被他细微的动静和窗外投入的、落在他书卷上的清冷光辉所扰。
“阿亮。”诸葛瑾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何时了?怎还不歇息?”
诸葛亮猛然回神,带着些许被发现的不安,转身道:“兄长,吵醒你了?我……我只是有些疑问,想再参详片刻。”
诸葛瑾已披衣坐起,借着星光能看到弟弟脸上那混合着兴奋与困惑的复杂神色。他轻叹一声,也起身下榻,走到诸葛亮身边,就着星光看了看那摊开的竹简。
“又是《星经》?”诸葛瑾语气平和,并无责备,“我见你晚膳时便魂不守舍,阿姐为此动气,你可知她乃关心则乱?”
“弟明白。”诸葛亮低下头,“让阿姐和兄长担忧了。”
诸葛瑾在他身旁坐下,低声道:“我知你聪慧,志存高远,欲究天人之际。观星测候,本是正学,昔贤亦多有着述。然,”他话锋微转,声音虽轻却语重心长,“学问之道,贵在有恒,亦贵在有度。似你这般昼夜颠倒,废寝忘食,非但于身体有损,长此以往,心神耗竭,恐亦难得其门而入。”
他指着窗外的星空:“星宿运行,亘古如斯,非一朝一夕可穷尽。你既有志于此,当知‘循序渐进’四字之重。今日识得一象,明日悟得一理,积硅步以致千里。岂能期盼顷刻间洞悉所有玄奥?”
诸葛亮认真听着兄长的话,心中的焦灼似乎被这沉稳的声音抚平了些许。
诸葛瑾继续道:“再者,学问需融会贯通。你观天象,可知其与历法、农时、乃至地理疆域之关联?若只执着于星图谶纬,不谙世事民生,恐流入空谈,或惑于虚妄。需知,学以致用,方为根本。”
兄长一席话,如同清凉的泉水,浇熄了诸葛亮连日来有些过度炽热的求知之火,让他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急于求成,钻入了牛角尖。
“兄长教诲的是。”诸葛亮诚恳道,“是弟过于执拗了。”
“知过能改便好。”诸葛瑾拍拍他的肩头,“阿姐责你,是爱你之深。日后研习,需定有时辰,张弛有度,绝不可再如此耗费心神,耽误饮食休憩,令家人悬心。”
“弟谨记兄长之言。”
“好了,夜色已深,速速安歇。来日方长。”诸葛瑾说着,吹熄了诸葛亮方才因要细看而悄悄点燃不久的小油灯。
房间内重新被星月之光笼罩。诸葛亮将竹简小心卷起收好,依言躺回榻上。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再是一片纷乱的星点和急于求成的焦躁,兄长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循序渐进”、“融会贯通”、“学以致用”。他默默规划着,日后需得合理安排时辰,既要专注钻研,亦不可偏废其他,更要顾及身体。
窗外,星河静谧,万籁俱寂。诸葛瑾听着身旁弟弟逐渐均匀的呼吸声,知他已听劝,心中稍安,也再度沉入梦乡。
自次日起,诸葛亮的作息果然恢复了以往的规律。用饭时,他会主动与阿姐、弟妹交谈,不再手不释卷;到了固定研读的时辰,他便专心致志;其余时间,则分予经史、算学及其他。诸葛嫣见他如此,心中大石落地,脸上重现笑容。
只是,每当夜幕降临,只要无云,他依旧会站在院中,或是在与兄长共居的房内凭窗,仰观天象。那专注的神情未变,但少了几分痴迷,多了几分沉静的思索。星空依旧浩瀚,奥秘依旧无穷,但他已明白,探索之路漫长,需以健康的体魄为舟,以广博的学识为桨,以持之以恒且不失节度的心志为帆,方能行稳致远。
那漫天星斗,依旧在他清澈的眼眸中闪烁,却不再是将他引入迷途的幻光,而是化为了指引他在求知路上稳步前行的,一片静谧而璀璨的灯塔。星辉入梦,滋养着少年远大的志向,与日渐成熟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