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荀彧领命而去,起草诏书的笔端在帛纸上沙沙作响,一场关乎帝国顶层权力格局的调整便正式拉开了帷幕。殿内的气氛似乎也随之松弛了几分,但更深层次的思量却在每个人心中涌动。
郭嘉微微挑眉,看向刘备,语气带着他特有的、介于认真与调侃之间的意味:“陛下,杨文先名望足以镇服四方,然其弘农杨氏,与度田之策,可谓针锋相对。此番征召,是千金买骨?还是请君入瓮?”他话虽直白,却问出了关键。启用一个可能反对核心国策的世家代表,风险与收益同样巨大。
刘备目光深邃,平静答道:“奉孝以为,朕是希望他真心拥护度田,还是仅仅需要他坐在那个位置上?”他顿了顿,自问自答,“杨彪之价值,在于其存在。他坐在太尉的位置上,本身就能安抚一大批惶惶不安的世家。至于度田,此乃国策,不会因一人而改,亦不因一人而废。朕需要的,是他杨文先的名,至于他心中作何想,只要不明目张胆阻挠,朕便可容他。况且,有文和在黄门台,有文若在尚书台,难道还看不住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尉府吗?”话语中透着对自身掌控力的自信,以及对麾下能臣的倚重。
贾诩在一旁低眉顺目,仿佛未闻,但微微颔首的动作表明他已听清并记下了这份看顾之责。
王允则感慨道:“司马建公为人刚直,由其执掌司空府,督查工程,或可一扫前朝积弊,于国于民,实为幸事。”他更看重的是司马防的个人品格与可能带来的务实效果。
就在几位重臣短暂交流之际,荀彧已捧着两份墨迹未干的诏书草稿返回。刘备接过,仔细审阅。诏书中,对司马防和杨彪的德行、才望不吝赞美之词,充分体现了朝廷的礼遇与渴慕贤才之心。他点了点头,取出传国玉玺,郑重地钤印其上。
“即刻发出,八百里加急。”刘备将诏书交给侍立在旁的亲信宦官。
“诺!”
随着宦官恭敬地捧着诏书退出殿外,马蹄声很快在宫门外响起,带着帝国的意志,分别奔向河内与弘农。这不仅仅是对两位老臣的征召,更是刘备向整个士族阶层发出的一个明确信号:新朝的大门向所有有德有才、愿意合作者敞开。
诏书发出后,刘备似乎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这才有闲暇与几位心腹继续探讨公孙瓒那个关于海军的提议。他看向郭嘉:“奉孝方才所言,先设‘舟师督’,以小搏大,细细想来,确有其可行之处。此事,便由你中书台先行留意,暗中查访善造海船之工匠,以及熟悉北地至平州、乃至青徐沿海水文之舵手、渔民,建档存录,以备不时之需。所需少量银钱,可从朕的内帑中先行支取,不必惊动司农寺。”他选择了一种成本最低、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为那个遥远的海洋之梦埋下最初的伏笔。
郭嘉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拱手道:“臣领旨。必为陛下访得此中翘楚。”他显然对这种带有探索性和挑战性的任务颇感兴趣。
贾诩补充道:“陛下,或可亦令平州田畴、公孙瓒,于辽东、乐浪等地,暗中留意高句丽、三韩乃至倭地之海船形制、航行路线,多方参详。”
“准。”刘备从善如流。
又议了几件日常政务,今日的政事堂小朝会便告结束。荀彧、郭嘉、贾诩、王允依次行礼退出大殿。
阳光已完全铺满殿前的白玉石阶,预示着又一个繁忙的白天正式开始。刘备独自坐在御座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他知道,征辟司马防和杨彪的诏书,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两颗石子,必将在朝野内外激起层层涟漪。支持者会称赞天子心胸开阔,善于用人;反对者,尤其是那些在度田检籍中利益受损、却又不敢明着反抗的豪强,可能会将此视为一种妥协的信号,蠢蠢欲动;而像田丰、沮授这样的元从旧臣,心中是否会有一丝微妙的不平?这些都需要他细心观察和平衡。
至于海军……他望向殿外辽阔的天空,思绪仿佛已飞越千山万水,看到了那波涛汹涌的蓝色疆域。陆上的纷争尚未平息,海洋的诱惑却已悄然浮现。公孙瓒无心的一句话,或许在未来,真能成为打破僵局的一柄利刃。
“路要一步步走啊……”他低声自语,收敛心神,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御案上那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奏章。帝国的车轮,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权衡、决策与执行中,缓缓向前。
而在邺城的各个角落,关于三公人选的猜测早已流传开来。当正式的诏书由快马送出宫城,消息灵通者很快便得知了详情。一时间,有人抚掌称庆,认为这是朝廷走向稳定的标志;有人暗自皱眉,担忧世家势力借此复燃;也有人冷眼旁观,静待后续发展。河内司马氏与弘农杨氏的府邸门前,想必很快就会车马络绎,贺客盈门。
这新的一天,对于章武朝廷而言,注定是不平凡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