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封摸了摸竹竿,触手清凉坚硬:“是刚的。”
刘备松开手,竹竿迅速弹回,微微震颤。“那它方才弯曲,是柔吗?”
刘封想了想:“是柔……也是为了刚。”
“不错!” 刘备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刚易折,纯柔易靡。真正的坚韧,在于懂得何时该展现刚强,何时该运用柔韧。这竹子,其本质是刚直的,但它懂得在强风面前暂时弯曲,以柔化刚,保全自身,以待风过后,重显其刚直之姿。这便是‘刚柔并济’。”
他接过刘封手中的木剑,随意做了一个格挡的动作,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一股圆融的意味。“剑法亦是如此。一味猛攻,是为‘过刚’,易露破绽,易折锋芒;一味退守,是为‘过柔’,失却进取,难堪大用。高明的剑术,在于攻守转换,刚柔相济。格挡时,需有竹之柔韧,化解对方力道;反击时,则需有竹之弹劲,瞬间爆发,直指要害。这其中的分寸、时机,需要千锤百炼,方能掌握。”
他让刘封再次拿起木剑,面对一个悬挂的木人桩。“你现在,不必想着如何把它打碎。试着用刚才的感觉,去‘接触’它。感受剑身碰到木桩时的反震之力,试着像竹子迎风那样,先微微‘弯曲’卸力,再试着将那股力‘弹’回去。”
刘封依言而行。他摒弃了劈砍的念头,只是缓缓将木剑刺向木人桩。在剑尖接触木桩的瞬间,他手腕下意识地想要硬顶,但立刻想起父皇的话和竹子的姿态,他努力控制着手腕,做出一个极其微小的、向后缓冲的动作,仿佛剑身活了过来,在“亲吻”木桩的瞬间微微退缩,随即,他腰腹微微发力,试着将那股缓冲的力道顺着剑身向前“送”出。
“嗡……” 木剑与木人桩接触,发出一声沉闷却不同于硬碰硬的异响。木人桩微微晃动了一下。
这种感觉极其微妙,与他往日猛力劈砍时虎口发麻、木屑纷飞的情形截然不同。没有巨大的声响和明显的破坏,但他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力量在自身与木桩之间的流动与转化。
“对!就是这种感觉!” 刘备眼中一亮,“记住它!这便是‘劲’,而非‘力’。力是死的,劲是活的。力发于外,劲蕴于内。由劲发力,方能刚柔随心,变化无穷。”
刘封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兴奋感。他仿佛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门后不是更强大的破坏力,而是一种更为精妙、更为可控的力量运用之道。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简单的“接触-缓冲-推送”的过程,沉浸在这种全新的体悟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远处的曹彰练得满头大汗,看着刘封对着木人桩“磨磨蹭蹭”,不解地挠了挠头。而一直安静站在场边观摩的曹丕,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刘封那看似简单重复的动作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思索,有衡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夕阳将演武场染成金黄,练习结束的钟声响起。刘封收剑而立,额角见汗,右腕微酸,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喜悦。他感觉自己对“剑”的理解,仿佛经过了一次洗礼。剑,不再仅仅是伤敌的利器,更是延伸的身体,是意念的载体,是沟通刚与柔、动与静的桥梁。
回长秋宫的路上,他看着宫道两旁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的竹林,只觉得那每一根翠竹,都仿佛在向他讲述着关于力量、关于韧性、关于生存的古老智慧。
竹影摇曳,无声诉说着刚柔相济的至理。而这道理,正随着那沙沙的叶响,一点点渗入刘封的骨血,滋养着他那初初萌发的、名为“守护”的凌云之志。他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但他已然找到了一个更为坚实、更为深邃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