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方的土地在洪水与蝗灾的双重蹂躏下呻吟时,遥远的南方,三大割据势力对此巨变的反应却是冰火两重天。
群山环绕的蜀中腹地,依旧是一派偏安一隅的宁静。刺史刘璋深居简出,对外界风云变幻的消息本就迟缓,加之蜀道艰难,信息阻隔,他此刻或许正享受着府邸内的安逸,全然不知遥远的北方正经历着一场席卷天地、动摇国本的巨大灾难。那场牵动着帝国中枢所有精力、消耗着海量资源的抗灾斗争,其波澜甚至未能越过险峻的秦岭,传入这片被刻意营造出的太平梦境之中。
襄阳州牧府邸的后园,丝竹管弦之声袅袅,与北方灾区的悲嚎恍若两个世界。楚侯刘表,这位昔日单骑定荆襄的雄杰,如今在本地蔡、蒯等大族的长期浸润与掣肘下,早已怠于政务,雄心渐消。他更愿流连于内室,与年轻貌美的蔡夫人吟风弄月,赏玩字画,或逗弄着幼子刘琮,享受天伦之乐,将州郡事务多委于蒯、蔡等族。
其长子刘琦,性情仁弱却心怀汉室,听闻北方惨状,忧心如焚,几经周折方得见父亲。他恳切陈词,请求荆州即刻调拨粮草,援助朝廷,以解燃眉之急,尽藩镇之责。
刘表听罢,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左右召蒯良与蔡瑁前来。这一文一武,可谓是如今荆州真正掌握权柄的代表人物。
二人应召而至。刘表将刘琦所求缓缓道出,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蒯良垂首静立,目光微敛,并未急于表态,仿佛在仔细揣摩着刘表话语背后每一丝细微的波澜。
出乎意料的是,素来与刘琦不甚和睦、且代表荆州本土武力豪强利益的蔡瑁,此次却一反常态,率先开口,声音洪亮:“主公!大公子所言极是!朝廷突遭天灾,正值艰难之时,我荆州身为汉室藩屏,理当倾力相助!此乃彰显主公忠义、扬我荆州声威之良机!末将以为,应立即筹备粮草,速速北运!”
他这番慷慨激昂的表态,让刘琦都为之愕然。然而,刘表闻言,双眼却微微眯起,缓缓捋着颌下胡须,沉默不语,那看似平静的目光深处,却仿佛有寒光流转,落在蔡瑁身上。
蔡瑁被这目光一扫,猛然一个激灵,瞬间醒悟过来!自己一时口快,只顾着表现“忠义”,却险些忘了,眼前这位看似沉迷享乐的姐夫,当年也是凭借铁腕与谋略才坐稳荆州的雄主!想起刘表潜藏未露的锋芒,蔡瑁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连忙收声,不敢再多言,为了掩饰尴尬,拿起桌案上的茶水猛灌起来。
书房内一时陷入了沉重的寂静,只闻蔡瑁牛饮茶水的吞咽声和刘表手指缓缓捋过胡须的细微摩擦声。刘琦紧张地看着父亲,蒯良依旧眼观鼻,鼻观心。
这沉重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半晌,刘表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那瞬间笼罩书房的无形威压骤然散去,仿佛从未存在过。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门口,负手望向北方的天际,目光复杂地看了两眼那看不见的、正被灾难笼罩的中原。随后,他转身走回案前,拿起自己那杯早已微凉的茶,喝了一口,平静地说道:“就依德珪方才所言,筹备粮草,援助朝廷吧。”
一直沉默的蒯良,直到此刻,才说出了被召来后的第一句话,他躬身一礼,语气沉稳听不出波澜:“君侯英明。”
蒯良心中明了,刘表这一声叹息,这一次望向北方的目光,以及这最终看似顺应蔡瑁提议的决定,其背后深意,远非简单的“忠义”二字可以概括。这更像是一种审时度势后的彻底放弃。放弃了割据一方的最后幻想,放弃了与北都那位如日中天的天子潜在的博弈之心。
伪帝袁术的宫廷之内,此前一度被北方频繁的军事调动和粮草集结吓得心惊胆战,难得离开了温柔乡,在江东本地朱、张等尚支持他的世家辅佐下,勉强打起精神处理了些许政务,试图稳固统治。当他听闻北方突遭百年不遇之大灾,朝廷焦头烂额,所有军事行动均已暂停的消息时,一直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然而,他这口气尚未完全吐出,麾下的朱家代表朱桓和张家代表张允便立刻联袂进言,语气急切:“陛下!此乃天赐良机!北方水蝗交加,刘备自顾不暇,军心民心动摇,此正是我大军北伐,克复中原之千载良机!若此时不出兵,待其缓过气来,整顿兵马,我江东再无机会矣!”
袁术经过这段时间的重掌政事,被身边人吹捧,刚提起了些许虚幻的心气,闻听此言,收复失地、成就“伟业”的念头刚在脑中一闪,几乎就要脱口下令北伐。但下一刻,那曾经被孙坚麾下猛将如摧枯拉朽般攻破防线、自己狼狈逃窜的画面,以及那柄仿佛能斩断一切的古锭刀的寒光,猛地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刚提起的些许心气,如同被针扎破的皮筏,瞬间泄得干干净净。北伐?拿什么去北伐?去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北地精锐?
他脸上那点虚假的雄心瞬间被恐惧取代,连忙摆手,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可!万万不可!朝廷……刘备虽遭天灾,然根基犹在,此时北伐,无异以卵击石!此事休要再提!”
拒绝了朱桓、张允的提议后,袁术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励精图治的耐心,迅速缩回了他的宫殿深处,重新沉溺于歌舞酒色、温柔之乡,用醉生梦死来麻痹自己,也逃避着那看似遥远却终究会到来的命运。朱桓与张允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失望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