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粗麻布，沉沉地压在青南市的上空。晚高峰的喧嚣尚未散尽，城郊结合部的车流却已经稀疏下来，只剩下零星的车灯，像疲惫的眼睛，在昏黄的路灯下游移。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键盘敲击声和纸张翻动声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紧绷的网。
陈宇站在监控屏幕前，眉头紧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屏幕上，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的男子正低着头，快步走出春江苑小区的侧门。男子身形中等，肩膀微微内扣，走路时左脚落地比右脚稍重，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拖沓感。这是他们追踪了七十二小时的目标——与“4·18”古董失窃案直接相关的可疑人员。
三天前，春江苑小区的住户，也是市内小有名气的古董收藏家周老先生报案，称自己收藏的一件清代青花缠枝莲纹赏瓶不翼而飞。案发现场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门窗完好，保险箱的密码锁却有被技术破解的细微划痕。调取小区监控后，警方发现案发当晚十点左右，这名连帽衫男子曾出现在周老先生家所在的单元楼下，徘徊了近二十分钟，之后便消失在监控盲区。直到第二天清晨五点，他才再次出现在监控里，手里多了一个与赏瓶大小相当的黑色布包，匆匆离开了小区。
“头儿，这小子够狡猾的。”年轻警员小李揉着通红的眼睛，把一沓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放在陈宇面前，“出了春江苑之后，他专挑没有监控的小路走，我们调了周边三个路口的监控，才勉强跟上他的踪迹。”
陈宇拿起一张截图，上面的男子已经摘掉了连帽衫的帽子，露出一头乱糟糟的黑发，脸上戴着一个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截图的背景是一条狭窄的巷子，两侧是斑驳的砖墙，墙上用红漆写着“拆”字，有些已经褪色，模糊不清。
“他进了哪里？”陈宇的声音沙哑，带着熬夜带来的疲惫，却依旧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锐利。
“老城区的和平巷。”小李指着屏幕上一个闪烁的红点，“就是那个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带，巷子纵横交错，跟迷宫似的，而且里面大部分都是老房子，监控覆盖率不到百分之十。”
和平巷这三个字，让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在场的警员都知道，那片老旧街区是青南市城市化进程中遗留下来的一块“硬骨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红砖楼、土坯房挤在一起，狭窄的巷道最宽处不过三米，最窄的地方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街区里住着的大多是老人、外来务工人员和小商贩，人员流动大，成分复杂，别说监控了，就连路灯都有一半是坏的。在这里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陈宇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的十几名警员。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倦意，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对讲机，声音沉稳有力：“全体注意，立刻集合。一组跟我去和平巷，进行实地走访；二组留守办公室，继续排查周边道路的监控，重点关注和平巷的几个出入口，看看有没有可疑车辆接应；三组联系街道办和社区居委会，调取和平巷的住户登记信息，尤其是近半年内的租户。记住，行动要隐蔽，不要打草惊蛇。”
“是！”十几道声音齐声应和，打破了办公室的沉闷。
十五分钟后，陈宇带着一组五名警员，换上了便装，驱车来到了和平巷的入口。车刚停下，一股混杂着油烟、煤炉和老房子潮湿气息的味道便扑面而来。巷子口停着几辆破旧的自行车，一个卖早点的摊贩正在收拾摊子，油条和豆浆的香气还在空气中弥漫。几个老人坐在路边的石墩上，摇着蒲扇，用带着浓重方言的口音聊着天，眼神里带着老街区居民特有的警惕和打量。
陈宇示意队员们分散开来，不要扎堆。他自己则缓步走进巷子，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两侧的房屋。这些房子大多是一两层的小楼，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青砖，窗户上装着锈迹斑斑的防盗网，有些窗台上摆着几盆半死不活的花草，有些则堆着杂物，显得拥挤而杂乱。巷道里，不时有骑着三轮车的小贩经过，铃铛声叮叮当当地响着；几个孩子追着一只流浪猫，发出清脆的笑声；还有穿着睡衣的女人，端着一盆衣服，站在自家门口，警惕地看着陌生的陈宇。
“大爷，麻烦问一下，您有没有见过这个人？”陈宇走到一个坐在竹椅上晒太阳的老人面前，拿出那张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放低了声音问道。
老人眯着眼睛，凑过来看了半天，摇了摇头：“没见过。这条巷子里的人我都认得，这个后生看着面生得很。”
“那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面孔在巷子里徘徊啊？”陈宇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
老人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好说。我们这儿外来的人多，租房子的、做生意的，来来去去的，谁知道哪个是陌生的。不过……”老人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前几天倒是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后生，在巷尾的那栋空房子附近转了好几圈。”
陈宇的眼睛亮了起来：“空房子？哪一栋？”
老人抬手指了指巷子深处：“就是最里面那栋，墙头上爬满爬山虎的，好几年没人住了，听说房主早就搬去城里了。”
陈宇道了声谢，转身朝着巷尾走去。巷子越往里走越窄，光线也越来越暗，两侧的房子挨得更近，几乎要贴在一起，抬头只能看到一线天。空气中的潮湿气息更浓了，夹杂着一股霉味。他走到老人所说的那栋空房子前，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栋两层的红砖小楼，墙头上的爬山虎郁郁葱葱，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像一件绿色的斗篷，遮住了窗户和门。大门是一扇老旧的木门，上面挂着一把生了锈的铁锁，锁眼上积满了灰尘。看起来确实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陈宇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发现房子的后窗玻璃破了一个洞，洞口的边缘很新，像是最近才被打碎的。他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窗下的地面，发现了几个清晰的脚印。脚印的纹路和监控里男子所穿的运动鞋纹路，有几分相似。
“头儿，有发现。”身后传来警员小王的声音。陈宇转过身，看到小王手里拿着一个烟头，递了过来，“在窗台下发现的，还是湿的，应该是刚扔没多久。”
陈宇接过烟头，放在鼻尖闻了闻，是一种廉价的薄荷烟。他又看了看四周，巷子尾端人迹罕至，只有几只麻雀在墙头上跳来跳去。他心里有了一个判断：这个可疑男子，很可能在这栋空房子里停留过，甚至可能把这里当成了临时落脚点。
“小王，你去联系技术科，让他们派人过来，提取脚印和烟头的dna。”陈宇压低声音吩咐道，“另外，派人在这栋房子周围布控，二十四小时监视，别让任何人靠近。”
小王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开了。陈宇则再次走到空房子的门前，伸手推了推木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声，锁头却纹丝不动。他皱了皱眉，正想再试试，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猛地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灰色背心的中年男人，正扛着一个煤气罐，快步朝着这边走来。男人看到陈宇，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
“你找谁？”中年男人的声音粗哑，带着浓浓的戒备。
“我是来找人的。”陈宇不动声色地把截图收起来，笑着说道，“我一个朋友说住在这附近，我过来看看。”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陈宇一番，目光在他的鞋子和手上停留了几秒，才慢悠悠地说道：“这附近没什么生人。你朋友叫啥名字？住哪栋？”
陈宇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男人的反应，太敏锐了。他定了定神，随口编了个名字：“叫李军，说是住在巷尾的这栋房子里。”
中年男人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摇了摇头：“没听过这个名字。这栋房子空了好几年了，没人住。你找错地方了。”说完，他便不再理会陈宇，扛着煤气罐，朝着巷子口的方向走去。
陈宇看着男人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个男人的步伐很稳，扛着沉甸甸的煤气罐，却走得毫不费力，不像是普通的住户。而且他刚才的眼神，分明带着一丝慌乱。
他掏出对讲机，低声说道：“各单位注意，注意一个穿灰色背心的中年男人，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身材壮实，扛着一个煤气罐，往巷子口方向走了。跟上他，别暴露。”
对讲机里传来一声“收到”，陈宇松了口气。他再次看向那栋空房子，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这个可疑男子，到底藏在哪里？他和这个扛煤气罐的男人，又是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留守办公室的小李打来的。
“头儿，有重大发现！”小李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我们排查了和平巷东口的监控，发现昨天凌晨三点，那个可疑男子和一个穿灰色背心的中年男人碰过面，两人还一起上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车牌号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