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宁煦低低地笑出声来,笑声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比哭还难听。
他终于明白了,明白容妤看他时,偶尔会掠过的那一丝极淡的、他曾经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是什么。
那不是厌恶,不是嫌弃。
那是一种历经千帆过后,看着不懂事孩童胡闹的疲惫与了然。
他所有的嚣张,所有的叛逆,所有自以为是的深情和痛苦,在她真实的人生苦难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击。
他有什么资格说喜欢她?
他连她走过的路百分之一的艰辛都不曾体会过。
他带给她的,只有麻烦,只有困扰,只有一次次践踏她用尽全力才维护好的秩序和界限。
心脏那股钝痛再次汹涌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猛地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是委屈,是铺天盖地的羞愧和心疼。
心疼那个十几岁的容妤,是如何在那样艰难的环境里,独自熬过一个个漫漫长夜。
心疼她现在看似温婉从容的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伤疤和用血泪换来的清醒。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幼稚和混蛋。
也不知道这样蜷缩了多久,直到窗外天色完全暗下,城市的霓虹透过落地窗,在他身上投下光怪陆离却冰冷的光影。
宁煦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那双总是桀骜不驯的眼睛,此刻深邃得像两口枯井,所有的躁动和火焰,都被那场心雨彻底浇灭。
他拿起手机,删掉了那份调查资料,连同里面那张容妤高中时期的证件照。
有些沉重,看一眼就足够了,不需要时刻提醒,那会成为他心上永远的烙印。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了台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他摊开那些他曾经视若仇寇的物理竞赛习题册,还有堆积如山的各科试卷。
以前做题,是为了赌一口气,是为了看到她眼中偶尔流露的赞许,是为了那点可怜巴巴的、接近她的借口。
现在,他拿起笔,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知道,他不配谈喜欢。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成为她的麻烦。
就是像她曾经那样,把自己从这片名为“堕落”的泥沼里,拔出来。
哪怕只是为了,让她能少皱一次眉,能对她那份不曾放弃的责任,说一句……“值得”。
接下来的日子,宁煦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好转”还带着几分表演和挣扎,那么现在,他就像一块被彻底投入熔炉的顽铁,在极致的高温下,褪去了所有杂质,只剩下沉默而坚硬的本质。
他不再需要容妤催促补课。每天放学,他第一个收拾好书包,主动去那间小教室等她。
他问的问题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不再局限于眼前的知识点,甚至会主动查阅资料,提出一些超纲的、具有发散性的思考。
容妤讲解时,他听得极其专注,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黏在她身上,而是紧紧跟着她的笔尖和板书,偶尔点头,表示理解。
他的变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我去,煦哥,你最近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
张烨看着宁煦桌上那本写得密密麻麻的数学错题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玩意儿我看着都头疼。”
宁煦头也不抬,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演算:“别吵。”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不耐烦,也没有以往的暴躁,但语气里的专注让张烨下意识地闭了嘴。
物理小测,宁煦的名字赫然排在班级第五。卷面整洁,步骤清晰,连最后一道压轴大题都拿了将近一半的步骤分。
李梅老师在课堂上破天荒地表扬了他:“宁煦同学最近进步非常大,态度端正,肯下苦功,希望大家都能向他学习。”
全班同学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有惊讶,有佩服,也有周婷那样掩饰不住的倾慕。
宁煦只是平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的神色,仿佛李梅表扬的是别人。
下课接过试卷,他仔细地看着上面的红叉,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错在哪里。
他甚至开始主动向其他科任老师请教问题。
语文陈琳看着这个曾经连课文都懒得读的刺头,如今拿着古诗词鉴赏的习题来问“意象的深层含义”,感觉不可思议。
英语王璐更是感慨:“容老师,你到底给宁煦下了什么蛊?这变化也太吓人了!”
容妤看着办公室里那个站在陈琳桌旁、微微躬身倾听的少年,他侧脸线条冷硬,眼神却认真。
她心里清楚,这不是她的“蛊”,这是一场发生在少年内心深处的、悄无声息却又翻天覆地的蜕变。
她隐隐猜到,可能与那天医院门口的争执有关。但她什么也没问。
她只是在他来问物理题时,讲解得比以往更加细致耐心,在他取得进步时,给予一个肯定的眼神,在他偶尔因为难题而流露出些许焦躁时,轻轻点一句:“不急,慢慢来。”
这种相处模式,陌生,却让宁煦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踏实。
他不再去纠结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不再去窥探她的生活。他将所有汹涌的情绪,都压抑成了指尖演算的动力,都浇筑在了那些枯燥的公式和定理里。
只有在夜深人静,做完所有习题,躺在床上时,那份被强行压下的心疼才会悄然漫上心头。
他会想起资料上那些冰冷的文字,想起她如今温婉笑容下可能隐藏的伤痕。
然后,更加用力地握紧拳头。
他必须往前走。必须变得足够好。
好到……至少,不能再成为她人生中,又一个需要费力解决的“麻烦”。
好到将来某一天,如果有能力,或许可以……远远地,守护她那份来之不易的平静。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微弱却坚定的星火,支撑着他,在一条全新的、布满荆棘却也通往光明的道路上,沉默而固执地,跋涉前行。
他知道,那条名为“师生”的界限,他此生都无法跨越,也不该跨越。
他能做的,就是站在界限的这边,努力活成一个让她觉得,当初没有放弃他,是值得的。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