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天光”在抵达那片区域边缘时,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彻底吞噬了。
前方,没有垃圾山,没有骨刺荒原,甚至没有那种板结的黑色泥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无数巨大、破碎、扭曲的镜面和某种半透明、凝胶状物质构成的、无边无际的回廊。那些镜面有的竖立如碑,有的倾斜如帆,有的甚至横陈在地,彼此交错、重叠,形成令人眼花缭乱、仿佛没有尽头的迷宫。镜面本身并非透明,内部仿佛封存着流动的、灰暗浑浊的光影,偶尔闪过一些模糊扭曲的轮廓或无法理解的色彩斑块。凝胶状的物质填充在镜面的间隙,缓慢地蠕动、起伏,散发出一种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怪异气味。
这里就是“叹息回廊”。仅仅是站在边缘向里望去,就让人产生一种强烈的眩晕和剥离感,仿佛自己的存在都要被那些镜面吸走、复制、扭曲。
空气中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是滩涂上那种沉闷的低鸣,而是变成了无数重叠、交织、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低语、叹息、哭泣、狂笑。这些声音仿佛从每一面镜子里渗出,从凝胶物质的每一次蠕动中挤出,从回廊的深处遥遥传来,直接作用于灵魂,让人心烦意乱,难以集中精神。
阿月立刻将“宁静结界”的功率提升,淡蓝色的光晕变得更加凝实,竭力过滤着那些混乱的精神噪音。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显然维持这种强度的结界对她消耗不小。
林辰展开地图,对比着眼前诡异的景象,眉头紧锁:“地图到这里就模糊了。只标记了入口,以及警告‘谨守心神,勿信镜中影,勿听廊中音’。看来里面的路径需要我们自己探索。”
星芒望着那些扭曲的镜面,紧了紧手中的荆棘骨:“这些镜子……感觉很不舒服。像是活的,在看着我们。”
陈凡的感受最为复杂。背后的“寂灭之触”骨杖,在靠近回廊时,传来了清晰的排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仿佛这片区域的力量性质,与它代表的“终末”有所冲突。而他体内的邪种,则对这些混乱的、属于“过去”与“未来”的杂音表现出烦躁和不屑,仿佛在嘲笑这些破碎回响的软弱。胸口的调和挂坠微微发烫,努力稳定着他体内因外部环境影响而略有波动的力量。
“按照黑幕存在给的信息,‘回溯之尘’会在逆转发生时,于回廊深处的古老镜面残骸表面析出。”陈凡回忆着,“我们需要深入,并找到那些‘古老镜面’。但前提是,能在下一次‘潮汐逆转’征兆出现前,找到相对安全的位置,并保持清醒。”
“怎么分辨‘古老镜面’?”星芒问。
“不知道。”陈凡摇头,“或许……会有所不同?或者,阿月能感知到?”
阿月抿了抿嘴,努力集中精神,用水晶球的光芒扫过最近的一面镜子。镜子内部浑浊的光影微微波动,仿佛有张模糊的人脸想要凸显出来,但又被阿月的结界力量压制下去。“这些镜子……里面都有‘东西’……很乱,很悲伤,或者很疯狂……‘古老’的……可能‘东西’更少?或者更‘安静’?”
这个判断标准非常模糊,但目前也只能如此。
“保持队形,跟紧我。”林辰收起地图,将一支普通箭矢搭在弦上,率先踏入了回廊边缘。他的光明正气在这里受到明显压制,光芒黯淡,但依旧如同一盏微弱的灯,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并驱散着试图靠近的、过于粘稠的凝胶物质。
陈凡紧随其后,星芒在侧翼,阿月在中间。四人小心翼翼地踏入了这片光怪陆离的镜之迷宫。
一进入回廊范围,那些重叠的低语声骤然变得更加清晰、更具穿透力。仿佛有无数个声音贴着耳朵在诉说他们生前的遗憾、死后的不甘、或者对未来虚幻的憧憬。阿月的结界光芒微微摇晃,她不得不更专注地维持。
脚下的地面是那种半透明的凝胶,踩上去有些粘软,但承重尚可,只是会留下浅浅的脚印,并缓慢地恢复。四周的镜面高耸,映照出他们扭曲拉长的身影,那些身影在镜中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动作偶尔会与本体不同步,甚至投来诡异的“注视”。
“别看镜子里的自己太久!”林辰低声警告,“容易迷失自我认知!”
众人连忙移开视线,专注于前方的路径。回廊内的通路曲折难辨,镜面的反射和凝胶的流动常常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前方是通路,实则是死路;或者看似镜壁,却能在特定角度穿过。
行进了约莫一刻钟,他们除了被各种混乱的回响和镜中幻影骚扰,并未遇到实质性的攻击,但精神上的疲惫感却在快速积累。阿月的额头已经见汗,呼吸也变得急促。
“休息一下。”林辰停下脚步,示意大家靠在一面相对平整、镜面内容较为“平静”(只有缓慢流动的灰色雾状光影)的镜子旁。阿月立刻将结界范围收缩到仅包裹四人,节省消耗。
星芒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陈凡则趁机再次感应背后的寂灭之触。骨杖依旧冰冷,传递着对环境的排斥。他尝试与它进行更深的意念沟通,想询问是否对“回溯之尘”或“古老镜面”有特殊感应,但得到的回应只有冰冷的沉默和一丝……指向性?骨杖似乎对回廊的某个方向,隐约有所感应,但那感觉非常微弱,且断断续续。
就在这时,旁边那面“平静”的镜子里,灰色的雾状光影忽然加快了流动速度,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穿着长袍的人形轮廓。轮廓没有五官,却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抬起了“手”。
一个平和、苍老、仿佛穿越了无尽时光的声音,直接在他们意识中响起,与周围那些混乱的低语截然不同:
“……后来的旅人……你们在寻找……‘凝固的时光之沙’?”
四人瞬间警惕!林辰的箭矢立刻对准了镜面,星芒的荆棘骨横在身前,陈凡也握紧了匕首。
“你是谁?”林辰沉声问道。
“……我是……这片回廊中,少数还保持着些许‘连贯性’的回响……”镜中的轮廓缓缓说道,声音带着疲惫与沧桑,“我曾是……一位观测者,记录潮汐的起伏,时光的涟漪……最终,与我的镜一起,沉没于此……”
观测者?陈凡心中一动:“你知道‘回溯之尘’?”
“……是的……那是我曾经……试图收集研究的对象……”镜中轮廓“注视”着他们,“年轻的终末携带者,以及你的同伴们……你们的到来,扰动了我漫长的沉眠……也让我看到了……一丝不同的‘可能性’……”
它似乎能看穿陈凡的底细!
“你能告诉我们,哪里能找到‘回溯之尘’?或者,古老镜面的位置?”星芒直接问道。
镜中轮廓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又像是在回忆。“……古老的镜面……大多已经彻底破碎,或者被更深层的‘混乱’吞噬……我能感知到的……相对完整且‘安静’的……在回廊的‘西南偏角’……靠近‘昨日悲鸣之井’的地方……那里曾是我的主镜所在……或许……还残留着一些……”
它给出了一个具体的方位信息。但同时警告:“……但通往那里的路径……已经被‘徘徊的执念’和‘错乱的明日幻影’占据……非常危险……而且……‘昨日悲鸣之井’本身……会不断散发吸引迷失者的绝望回响……靠近者,极易被拖入永恒的‘昨日’循环……”
“西南偏角……昨日悲鸣之井……”林辰迅速在心中勾勒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