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咽下口中带着微涩的碎末,舌尖习惯性地舔过齿缝,回味着那点先苦后甘的滋味。
但这一次,回甘之外,似乎还多了点什么别的东西。
难以言喻的温热潮涌,并非来自胃部,而是源自更深的地方,直接渗透进了他灵魂那些看不见的裂缝与创伤之中。
他下意识地内视自身。
然后,他愣住了。
光韵,那颗与他灵魂紧密纠缠、向来躁动不安的能量之源,此刻竟呈现出一种……近乎慵懒的温顺?
并非力量沉寂,而是像被某种更高层级的能量安抚过。
那些因他之前不顾一切强行爆发而撕裂的、因过度透支而灼痛难忍的灵魂“伤口”边缘,正被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带着磅礴生机的力量悄然修补、抚平。
那感觉…熟悉又陌生。
江言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了,腮帮子还微微鼓着,保持着那个略显滑稽的姿势。
他缓缓地抬起眼,视线越过杯中依旧袅袅升起的热气,死死钉在朽木讷那双容纳了整片古老森林生灭倒影的非人眸子上。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海中所有缠绕的迷雾!
无数之前被忽略、被归咎于“侥幸”、“命硬”的线索,在这一刻疯狂地串联起来:
第一次在森林中被朽木讷“掏心掏肺”时,那灵魂撕裂的剧痛之后,后续的反噬和光韵的失控感,远比他预估的要轻得多。
当时只以为是对方手下留情。
后来,他强行催动光韵对抗朽木讷的“归零”,甚至不顾一切挥出那几近自毁、足以湮灭灵魂的惊世一刀之后……
灵魂本该承受足以让他瞬间崩溃湮灭的恐怖反噬,最后体现出来的,竟然仅仅是“剧烈喘息”和“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当时,他的心神被红颜的逝去和接踵而至的滔天麻烦彻底占据。
他只当是自己命硬,或者是在生死关头的回光返照。
现在想来,那反噬的“折扣”打得岂止是离谱,那根本就是……神迹级别的干预。
那路或多(原来如此)。
他一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份如同背景噪音般存在的“不对劲”,在此刻,终于找到了那个唯一的答案。
他沉默了几秒,口腔里残留的草木清香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甚至有些刺鼻。
他没有再去碰桌上剩下的、来自世界之树的茶叶,也没有立刻去喝鹿青刚刚推过来的茶水。
原来是这木头……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甚至是在激烈对抗的时候,就已经偷偷摸摸、不着痕迹地动了手脚。
这份“手脚”,直接作用于他最根本的隐患——削弱了光韵与残缺灵魂强行共生所带来足以焚尽自身存在的恐怖反噬。
这份“手脚”,在他后续一次又一次作死般的极限爆发中,成了他还能拖着这具破破烂烂的躯壳站在这里,嚼着世界之树的叶子、抱怨不休的最后保障。
他移开目光,不再与朽木讷进行那无言的交锋。
视线最终落回到自己面前那杯茶上。
琥珀色的茶清澈平静,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出他此刻那张卸下了某种沉重伪装的脸。
江言一直一直都知道这神明想干嘛。
毕竟,他某种意义上“看过剧本”。
神明无非是想看看,光韵在他这个“意外”的容器里,究竟能发挥出什么样的实力。
想亲眼见证这个搅乱了祂计划的“变数”究竟是个什么成色。
所以演了一出“灭世”的戏码,逼他动用光韵的力量。
但他就是不想让祂如愿,就是不想在祂面前展示光韵的全部实力,像个被测试性能的工具。
直到后来……直到红颜……
该说不说,这神明的演技,真是烂透了。
他心底嗤笑一声。
江言伸出手,动作很慢,指尖先触碰到那温热粗糙的木杯。
他端起杯子,没有去看旁边静默的鹿青,也没有再看向对面那位深不可测的神明。
目光只是低垂着,落在杯中那因为他的动作而再次微微晃动的液体里。
没有道谢。
有些东西,一旦说出口,那份量反而显得轻了,也扭曲了。
他将茶杯凑到唇边,浅浅地啜饮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滑过舌尖,流入喉咙,带着草木特有的清甜与一丝恰到好处的微苦。
几乎是同时,那股暖流再次涌现,比之前嚼碎树叶时更清晰不断。
温暖的丝线,轻柔地缠绕上他灵魂深处那巨大的、因失去而留下的空洞。
它无法填补那空洞,也无力挽回任何逝去。
却缓解了那空洞边缘持撕裂般的锐痛,和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寒意。
木屋内,三人(?)围坐在天然的树根矮桌旁,陷入了近乎死寂的沉默。
只有茶水细微的热气在无声蒸腾。
鹿青依旧垂眸,静静地坐在那里,存在本身,便是一种无声的陪伴。
“呼……”
江言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这口气抽走了他强行支撑至今的、最后一丝伪装的力气,也吹散了眼前些许迷蒙的热气。
他抬起眼,平静地扫过鹿青,最终落回朽木讷身上,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这结果,”他声音不高,像尘埃落定后的虚无感,“你们还满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像是被这句话抽空了所有支撑。
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一软,闭上了眼睛。
“意外,本就如此。”
神明淡淡地回应,听不出情绪。
对于这个观察结果,祂似乎……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