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革命的心脏,此刻却像一锅被无形之火灼烧的滚油,表面沸腾喧嚣,深处却翻滚着不安与恐惧。
杜伊勒里宫已不再是王宫,它被匆忙地改造、扩充,挂上了“救国委员会”与“国民公会”的牌子,成为了这个新生共和国名义上的权力中枢。然而,真正的权力,却如同幽影,流淌在更阴暗的走廊与密室之中。
在一间没有任何窗户、仅靠几盏鲸油灯照明的密室里,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拉扎尔·卡诺,这位以冷静、高效和近乎无情的理性着称的战争部长,正站在一张巨大的法兰西地图前。他的指尖重重按在南部海岸线——土伦的位置。地图上,代表共和军和反法同盟军的标识还密密麻麻地纠缠在那里,但所有从前线传回的、经过层层筛选和扭曲的消息,都指向一个令人极度不安的事实:那里的局势,已经超出了任何军事逻辑的理解范围。
“还是没有确切消息吗?”卡诺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长时间缺乏睡眠的疲惫,但更深层次的是理智面对无法理解之事时的挫败感。“我们的传令兵呢?侦察骑兵呢?就算全部牺牲,也该有只言片语传回来!”
他身后,几名心腹军官和文员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们送出的信使如同石沉大海,偶尔有逃回来的,也语无伦次,只会满脸惊恐地重复着“红色的魔鬼”、“打不死的怪物”、“天罚”之类的疯话。
这完全不符合卡诺的认知体系。他是“理性”最坚定的信徒,相信一切都可以被计算、被规划、被管理。战争是一门科学,是兵力、火力、后勤、地形的精确运用。可现在,土伦前线传回的信息,全是非理性的、疯狂的、无法纳入任何公式的变量。
这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不适与……恐惧。
“部长先生,”一名负责情报汇总的年轻文官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发颤,“我们……我们最后收到的较为清晰的信息,是波拿巴上尉成功引爆了军火库……然后……所有的通讯就彻底中断了。”
波拿巴……那个才华横溢、胆大包天的科西嘉小子。卡诺对他寄予厚望,甚至私下认为他是共和国未来最锋利的剑。可现在,连他也……
就在这时,密室厚重的包铁木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股寒意瞬间侵入,鲸油灯的火焰猛地跳动、拉长,颜色似乎都变得有些幽绿。
所有人,包括卡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齐刷刷地望向门口。
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他仿佛是从阴影中直接凝结出来的,穿着一身毫无装饰的、裁剪考究的深灰色正装,身形消瘦,脸色是一种不见日光的苍白。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波动,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审视与计算。
马克西米连·德·罗伯斯庇尔。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扫过室内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卡诺身上。仅仅是他的出现,就让原本就凝重的空气几乎冻结。
“卡诺公民,”罗伯斯庇尔的声音平稳、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经过精确测量,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你在为无法理解的‘异常’而困扰。”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卡诺感到喉咙有些发干。在面对罗伯斯庇尔时,他总觉得自己所有的理性与逻辑,都会被对方那更深邃、更绝对的“理性”所压制。
“罗伯斯庇尔公民,”卡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土伦的情况……超出了所有军事报告能描述的范畴。我们需要事实,需要……”
“事实就是,‘异常’已经发生了。”罗伯斯庇尔打断他,缓缓走进房间,他的步伐轻得像猫。“我们一直试图预防、控制的‘变量’,已经以一种我们未曾预料到的激烈方式,介入了历史的进程。”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的土伦位置上,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科学家观察实验体出现意外反应的专注与冷漠。
“波拿巴……他失败了。”罗伯斯庇尔平淡地宣判,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他试图用凡人的‘爆炸’去验证一个‘神性变量’的强度阈值。结果证明,常规物理层面的毁灭性力量,在其面前,效率低下得可怜。”
密室内的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他们隐约知道这两位大人物在谈论某些超越他们理解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他们不敢问,也不敢想。
卡诺的心脏沉了下去:“那……他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