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提示音响起,郑义打开微波炉门,一股混合着炸猪排油脂和米饭香气的温热蒸汽扑面而来,暂时驱散了鼻端的寒意。他戴上隔热手套,取出变得烫手的便当盒。
端着热腾腾的便当回到餐桌旁坐下。塑料筷子掰开时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他夹起一块猪排,咬了一口。外皮还算酥脆,但里面的肉质因为微波加热而有些干柴。酱汁是标准的照烧口味,甜咸适中,却缺乏个性。米饭也因二次加热而失去了最佳的口感。但他还是默默地、一口一口地吃着。食物提供的热量,让冰冷的身体内部,似乎有了一丝暖意。
吃着吃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餐桌另一头,那个永远空着的位置前,摆放着的一样东西上。
那是一个朴素的木质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有些年头的彩色照片。照片有些微微泛黄,边角甚至有一点点卷曲,但被擦拭得很干净,玻璃一尘不染。
照片上,是三个人。
中间是一个笑得无比灿烂、眼睛弯成月牙的小男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被父母一左一右亲昵地搂着。左边是年轻的父亲,穿着挺括的衬衫,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比现在温和许多的笑容,眼神明亮。而右边……
郑义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筷子悬在半空。
右边是他的母亲。
照片上的母亲还很年轻,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她微微侧着头,看向镜头,笑容温柔得像春天的阳光,清澈的眼眸里满溢着幸福和爱意。她的手轻轻搭在小郑义的肩膀上,手指纤细而温暖。
那是母亲生病前的样子。是郑义记忆深处,关于家和幸福最完整、最明亮的定格。
仿佛只要它还在这里,那个温暖的家,就还没有完全破碎。
热腾腾的便当冒出的白色水汽,在冰冷的空气中袅袅上升,模糊了相框的玻璃。郑义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擦去那层薄雾,母亲温柔的笑容再次清晰地映入眼帘。
喉咙里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嘴里原本就食之无味的炸猪排,此刻更是味同嚼蜡。
他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日光灯管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细微电流声。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密了些,无声地扑打在玻璃窗上,留下瞬息即逝的水痕。
冰冷的空气包裹着他,比门外冬夜的寒风更甚。这间屋子,宽敞,整洁,却空旷得像个精致的牢笼,像个寂静的墓穴。暖气片努力散发的微弱热度,根本无法驱散那从心底蔓延开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孤独。
他看着照片上母亲的笑脸,那笑容越温暖,此刻对比下的现实就越冰冷。
嘴唇微微颤抖着,一个压抑了很久的、孩子气般的称呼,带着无法控制的哽咽,终于冲破了紧闭的心防,在只有他一人的、冰冷的房间里,微弱地响起。
“妈妈……”
声音干涩而颤抖,刚出口就被寂静吞噬了大半。
他抬起头,望着照片,仿佛能穿透时空,与那双温柔的眼眸对视。积压了太久的思念、委屈、孤独,还有今日经历冒险后无人分享的复杂心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
“……我在这里。”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想让声音清晰一些,却带着更浓的鼻音。
“已经交到了新朋友……春日学姐虽然看起来很冷淡,但其实很可靠;空也虽然总是嘻嘻哈哈的,但关键时刻很靠得住……还有佐藤老师,他懂得很多,也很照顾我们……还有其他的同学....”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急于向最亲近的人汇报自己的生活,哪怕对方早已无法回应。
“我还……见识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妈妈。一个叫数码世界的地方……那里有各种各样的数码兽,有神奇的力量,有需要守护的东西,也有很可怕的敌人……我……我还和一只叫哈克兽的数码兽成为了搭档,它很厉害,对我也很好……只是……它现在暂时去特训了,不能在我身边……”
说到哈克兽,他声音里的失落又涌了上来。但对着母亲的照片,他努力想说得轻松些:
“我变得……比以前勇敢一点点了,妈妈。虽然还是经常害怕,经常觉得自己没用……但我会努力,像哈克兽一样,努力变强……”
话语停了下来。房间里重归死寂。只有他越来越难以抑制的、轻微的抽泣声。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汇聚成滴,滚落下来。
一滴,恰好滴落在面前还剩大半的便当里,在白色的米饭上晕开一个深色的圆点。
紧接着,更多的泪水滑落,将米饭大打湿。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依旧怀念着过去,依旧怀念着曾经的家庭。
他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冷坚硬的桌面上,肩膀无法控制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破碎而悲伤。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在母亲温柔目光的注视下,在这个冰冷空旷的家里,土崩瓦解。
“我好想你啊……妈妈……”
“真的好想你啊……我已经来到了你的故乡,我能不能再见你一次.......”
“妈妈......”
带着无尽思念和孤独的哭泣声,在这间寂静的屋子里低低回荡,与窗外无声飘落的雪花,共同编织成一个寒冷冬夜里,少年无人知晓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