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黑暗,沉重而滞涩的黑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将意识层层包裹。
然后,一丝光亮穿透进来,不是日光灯管那种惨白锐利的光,而是更加柔和、更加变幻不定的——像是透过层层叠叠的绿叶过滤下来的,带着生命力与流动感的光斑。
紧接着,声音涌入。不是教室里粉笔划过黑板的摩擦声,不是同学压低嗓门的窃窃私语,也不是窗外操场上隐约传来的哨响。是风。是低沉而悠长的、掠过广阔空间的风声,其间夹杂着枝叶婆娑的飒飒声响,以及……流水?是潺潺的溪流,还是更远处瀑布的轰鸣?
这些讯息混乱地拼凑着,将郑义从一片混沌中拉扯出来。他费力地撑开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也不是医务室纯白的墙壁,而是一片高远得令人心悸的、澄澈得如同蓝宝石般的天空。几缕絮状的白云以一种舒缓的速度飘过。视线下移,是树木。不是城市绿化带里那些修剪整齐的观赏植物,而是真正的、参天的巨木。
树干粗壮得数人难以合抱,树皮皲裂成深邃的沟壑,呈现出历经岁月洗礼的灰褐色。树冠在极高处展开,层层叠叠的叶片织成浓密的华盖,阳光只能艰难地穿透下来,化作地上摇曳的光点。
空气清冽而湿润,带着泥土、腐殖质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电离后的清新气息,深深吸入肺腑,带来一种奇异的通透感,却又与都市里污染的空气截然不同。身下传来的触感也不是病床僵硬的帆布或医务室冰凉的皮革,而是略带潮湿、松软中带着韧性的……草地?还有细小的、坚硬的碎石硌着后背。
“这里是……数码世界?”
疑问句脱口而出,带着刚苏醒的迷茫。郑义用手臂支撑着身体,慢慢地、有些摇晃地坐起身。
记忆的碎片开始艰难地回流。
他记得……自己应该在学校。对,教室里。早自习?还是第一节课?佐藤老师的数学课?三角函数的公式像鬼画符一样在黑板上延伸,粉笔灰在阳光中飞舞。他觉得头越来越重,视线里的黑板和老师的轮廓开始摇晃、重叠。周围的同学低声背诵单词的声音,窗外的风声,都变成了嗡嗡的、令人烦躁的背景噪音。身体一会觉得冷,一会又觉得燥热,额头上渗出黏腻的冷汗,手心却一片冰凉。
然后……是空也的声音。带着担忧,凑得很近。
“喂!没事吧!”
紧接着,是砰的一声闷响。额头……撞到了坚硬冰凉的木质桌面。疼痛短暂地驱散了混沌,带来一丝清醒,随即又被更强烈的晕眩淹没。他能感觉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下巴磕在桌沿,书本和笔盒被手肘扫落,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是椅子拖动的声音、低声的惊呼、还有迅速靠近的脚步声。
“好烫……”
是空也的声音,近在咫尺。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贴上他的额头,但几乎是立刻就缩了回去,像是被烫到一样。空也的惊呼声里带着真实的焦急。
“老师!郑义他烧得很厉害!”
授课老师——是那个总是一丝不苟的数学老师——当机立断的声音传来。
“水原,你带他去医务室!快点!”
“抱歉……”
他用尽仅存的理智和力气,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是对打扰课堂的歉意,也是对给朋友添麻烦的愧疚。他感觉到自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视野天旋地转。空也的胳膊有力地架住他的腋下,几乎是将他半拖半扛了起来。
“什么抱歉不抱歉的,顶着难受就要说出来啊!”
空也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责备,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和决心。他能感觉到空也的脚步很快,几乎是半跑着冲出教室,走廊的风呼啸着掠过他滚烫的脸颊。
颠簸,晃动,偶尔有路过的老师或同学投来诧异的目光和低声议论。他试图保持清醒,但意识如同掌中沙,迅速从指缝间流走。眼前的光线明明灭灭,走廊的灯光、窗外的天光、医务室门牌上的反光……最终,一切都被沉甸甸的黑暗吞没。
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
再睁开眼,便是这片陌生的、充满原始生命力的森林,这片只属于数码世界的天空。
“身体……好轻。”
郑义活动了一下手指,又试着挥动手臂,惊异地发现早先那种沉重的、仿佛灌了铅的疲惫感和高热的虚脱感,竟然消失了大半。头痛和眩晕虽然还在,但身体却有种异样的轻盈感,像是卸下了无形的枷锁。他反复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手掌、手背、指甲、皮肤的纹理——是熟悉的模样,穿着入睡时那套单薄的睡衣,赤着脚。似乎……没什么不同。
但这里确实是数码世界。这种充盈在空气中的特殊能量感,这种宏大而野性的自然景观,绝非现实世界任何一处森林公园可比。
“到底什么时候进入的数码世界呢?”
他喃喃自语,困惑地环顾四周。是空也送他去医务室的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挣扎着站起身,赤脚踩在微凉湿润的草地上,草叶搔刮着脚心,带来些许痒意。他需要弄清楚自己在哪里,以及……哈克兽在那里。修女兽天蓝带它来进行特训,如果这里是训练场地附近,或许能找到它们。
就在这时,一阵欢快的、叽叽喳喳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传来。声音很稚嫩,充满了无忧无虑的喜悦。
郑义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他拨开眼前茂密低垂的蕨类植物叶片,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声音来源处望去。
眼前是一片被巨木环抱的小小空地,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落,将中央映照得一片明亮。空地上,几只圆滚滚、长着洁白小翅膀的数码兽正蹦蹦跳跳,它们有着天使般纯净可爱的外表——是小天使兽。它们正围成一个圈,圈子中央,站着一个身材高挑、姿态飒爽的身影。
那身影有着流畅优美的人类女性轮廓,蓝色的兜帽如同飘逸的长发一般,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抿着的、显得有些严肃的嘴唇。她身上穿着类似修女服的服饰,以白色和天蓝色为主,庄重中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英气。
修女兽天蓝。
郑义屏住了呼吸。昨天修女兽天蓝给他的感觉有些的...微妙\/
然而此刻,修女兽天蓝微微弯着腰,蹲下身来,与那些只到她膝盖高的小天使兽平视。她伸出一只手,手里拿着一个彩色的、有些破旧的橡皮球。
“谢谢你,修女兽天蓝姐姐!”
小天使兽们拍打着小翅膀,齐声喊道,声音清脆悦耳,充满了感激。
“下次记得不要把球丢到那种位置哦?”
修女兽天蓝的声音响起,不像昨天那样冷硬,反而透露着邻家大姐姐的风格。
“再卡到树上的话,可没人帮你们了。”
“好的好的!”
小天使兽们忙不迭地点头,其中一只胆子大些的,伸出短短的小手,从修女兽天蓝手中接过了皮球,抱在怀里,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修女兽天蓝似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她的目光扫过小天使兽们。
“去玩吧。注意安全。”
“好~!”
小天使兽们欢呼一声,抱着球,互相追逐着,翅膀扑棱棱地飞向了空地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