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后,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不甘和压抑的怒气:“好!林老板!我们走!但请你转告令嫒,窝藏要犯,罪同连坐!让她好自为之!” 脚步声和低声的咒骂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天井深处。
门外,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远处隐约的呼哨声,还在不甘地回荡。
林婉清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懈,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顺着冰冷的樟木箱壁,缓缓滑坐在地面上。冷汗早已浸透了全身,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带来阵阵眩晕和恶心。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靠着箱子,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呛入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成功了。暂时。
然而,更大的恐惧随即攫住了她。沈逸尘!他怎么样了?他拖着那样重的伤,能逃掉吗?还是……已经被抓住了?陈世昌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还有……这本《东京梦华录》!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沉重的樟木箱。沈逸尘拼死送来的书,仅仅是因为它记录着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家”?这解释太过苍白无力!在经历了《残荷图》的惊魂后,她绝不相信沈逸尘会无缘无故、在自身难保之际,将一本寻常古籍如此珍重地托付给她!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驱使着她。她挣扎着爬起身,不顾身体的疲惫和恐惧,再次打开了那个沉重的樟木箱盖。灰尘混合着旧衣物特有的樟脑和霉味扑面而来。她拨开上面覆盖的棉袄,手指急切地探入衣物深处,摸索着那个靛蓝色的粗布包。
布包入手,依旧沉甸甸的。她将它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放在冰冷的地面上。昏黄的灯光下,靛蓝色的粗布沾满了她手上的烟灰和暗红的血污,显得更加陈旧破败。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勇气,伸出手指,一层层解开那粗糙的布结。
泛黄的《东京梦华录》再次显露出来。深蓝色的布质封面,磨损的书脊线,古拙的“东京梦华录”四个大字。一切都透着岁月的沧桑,却又平静得令人窒息。
林婉清的手指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拂过封面。触感粗糙而温凉。她小心翼翼地翻开封面。内页是微微泛黄的宣纸,竖排的繁体字,墨色沉静。她快速而仔细地翻动着书页,目光如同探针,扫过每一行记载着汴梁街市、酒楼、瓦肆、节庆的文字。
没有夹层。没有墨迹异常。没有特殊的折痕。
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沈逸尘真的只是托付一件承载着故国哀思的遗物?
不!不可能!
她不甘心。手指翻动的速度加快,目光更加锐利。纸张在指尖发出沙沙的轻响。翻到大约书册中后部的位置时,她的手指猛地一顿!
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书页的边缘。
在靠近书脊装订线的位置,几张书页的边缘,分布着几个极其细小的、不规则的孔洞!那绝不是装订或翻阅造成的自然磨损!孔洞的边缘带着细微的毛刺,呈现出一种被蛀蚀的痕迹!是书蠹!一种专门蛀食书籍纸张的小虫!
这很常见。许多古籍都有虫蛀的痕迹。但林婉清的心跳却骤然加速!她敏锐地察觉到,这几个蛀洞的分布……似乎……有些过于集中了?而且,位置紧贴书脊,极其隐蔽。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张有蛀洞的书页轻轻捻起,对着昏黄的油灯光线,微微倾斜角度。
昏黄的光线透过薄薄的、泛黄的宣纸,也透过那几个细小的蛀洞,在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然而,就在光斑之中,在蛀洞边缘投射出的、极其细微的阴影里,林婉清清晰地看到——
在蛀洞内部,那被书蠹蛀空的、极其狭窄幽深的孔道内壁上,竟然……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迹!
那字迹小如蚊蚋,细若游丝!显然是用极细的笔尖,蘸着极浓的墨汁,小心翼翼地书写上去的!若非对着光线、从蛀洞内部观察,绝无可能发现!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林婉清的全身!她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她颤抖着,将眼睛凑得更近,极力辨认着那些隐藏在蛀洞幽暗孔壁上的、微缩到极致的文字!
光线昏暗,字迹又过于细小,辨认极其困难。但她凝聚起全部心神,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拼读着:
……倭寇肆虐,山河板荡!……国府怯懦,坐视沉沦!……
……四万万同胞,岂甘为奴?!……
……沪上志士,联络已成……
……时机紧迫,刻不容缓!……
……望见字者,速将名录……
……转呈……‘槐根’……
……驱除鞑虏,复我中华!……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林婉清的眼球!直刺入她的灵魂深处!
这不是什么故国哀思!这……这是一份……用微缩文字书写、隐藏在古籍蛀洞中的……抗日联络名录和行动指令!是比《残荷图》中的路线图更加致命、更加核心的秘密!“槐根”——这显然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联络代号!
巨大的震惊和冰冷的恐惧如同两只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她猛地合上了书页!动作仓促得几乎撕裂了脆弱的纸张!
昏黄的灯光下,那本深蓝色封面的《东京梦华录》静静地躺在地面上,泛黄的纸页边缘,几个细小的蛀洞如同沉默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平静的封皮下,隐藏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沈逸尘……他送来的,哪里是什么旧梦?分明是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一个足以将所有人炸得粉身碎骨的……炸药包!
“砰!砰!砰!”
就在这时!正屋方向,猛地传来一阵更加狂暴、更加歇斯底里的砸门声!伴随着林鹤年那如同野兽般嘶哑、充满痛苦和疯狂的咆哮:
“开门!清儿!开门!快给爹开门!膏子!……我的膏子没了!快!快给我钱!……我要……我要‘福寿膏’!给我!给我!” 声音凄厉绝望,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疯狂地撞击着正屋的槅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