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密室的阴冷与时间的滞涩感,因阿勇断续的呻吟和药气蒸腾而显得更加沉重。苏锦娘已记不清自己维持着“心木交融”的状态,将槐树木牌的清气温养之气导引了多久。意识如同浸在温吞的水里,疲惫从灵魂深处一层层泛上来,眼皮重若千钧。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阿勇小腿上那青黑色的范围虽未继续明显扩张,却像一块嵌入血肉的寒冰,顽固地抵抗着木牌清气的浸润,每一次气息流转,都如同在冻土上艰难开凿。
煤油灯的光芒在她眼前晃动出重影,耳边是阿坤轻手轻脚准备汤药、更换冷敷布巾的细微声响,还有通风口外偶尔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远处车马的隐约嘈杂。这声音提醒着她,地面上那座名为“孤岛”的城市,仍在它畸形的轨道上运行,战争与阴谋的阴影从未远离。
就在苏锦娘精神恍惚、几乎要支撑不住的边缘,怀中的槐树木牌,忽然传来一阵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悸动!
并非预警的阴冷,也非共鸣的温热,而是一种……极其遥远、极其微弱、仿佛隔着重重大山与无尽水渊传来的……“呼唤”?不,更像是某种“存在”的波动,被木牌核心那点温润白光无意间捕捉、放大,如同接收到了来自深空的一缕陌生星光。
这波动极其隐晦,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悲伤?与木牌本身清冽的槐花气息、与太湖龙塔核心的苍茫威严、甚至与霞飞路古井下碎片的沉静都不同,它更加……“个人”,仿佛是一个渺小个体在无尽时空中的一声叹息,恰好与此刻极度专注、心神几乎与木牌融为一体的苏锦娘,产生了某种难以解释的共鸣。
是谁?
是沈逸尘残留于世间的最后一点魂印回响?还是……远在太湖龙塔之下,那被永恒庇护所包裹的婉清,其真灵在沉睡中无意识的“梦呓”?
这个念头如同电流般穿过苏锦娘昏沉的意识,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她竭力稳定心神,试图循着木牌传来的那一丝异样波动,去更清晰地“聆听”或“感受”。
然而,那波动却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无迹可寻。只在她心头留下一片空落落的怅惘,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与此同时,木牌似乎也因这短暂的“超距”感应而消耗不小,温润的光芒黯淡了一分,输出的清气温养之气也随之减弱。
“苏小姐,您脸色很差,休息一下吧。”阿坤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散发着苦涩药味的汤剂走过来,低声劝道,“周先生留下的护心汤,我来喂阿勇哥喝。您这样下去,撑不住的。”
苏锦娘确实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点点头,收回木牌,小心地贴身放好,那点残留的悲凉感依旧萦绕不去。她接过阿坤递来的另一碗温热的米汤,小口喝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昏迷中的阿勇。
阿勇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些许。只是眉心依旧紧锁,仿佛在昏迷中,也在与那阴寒煞毒带来的痛苦与梦魇搏斗。
周砚秋……能找到“赤阳参”吗?
……
租界,杜美路一带,是高级住宅区与各国领事馆、洋行买办别墅混杂之地。梧桐树荫掩映着风格各异的花园洋房,即使在战云密布的年月,这里依旧维持着一种刻意的、与外界隔绝的宁静与体面。只是街上巡逻的安南巡捕和偶尔驶过的、插着小旗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昭示着这宁静之下的暗流汹涌。
周砚秋此刻的身份,是一个替南洋某橡胶公司打理沪上业务的华裔经理,化名“周文澜”。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藏青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提着公文包,步履从容地走在人行道上,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两侧的门牌号,最终在一栋带有明显新古典主义风格、却巧妙融入了中式飞檐与照壁元素的灰白色三层洋楼前停下。
门牌上刻着“杜寓”二字,铁艺大门紧闭,院内绿树掩映,静谧无声。这就是杜墨轩的宅邸。
周砚秋没有直接上前敲门。他在斜对面一家兼营咖啡与简餐的西点铺子里,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杯黑咖啡,摊开一份当日的英文报纸,目光却透过玻璃窗,远远观察着杜宅的动静。
杜宅门庭冷落,半天不见有人进出。只有二楼一扇拉着薄纱窗帘的窗户后面,偶尔有人影晃动。门口也没有常见的门房或保镖,显得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孤高。
他慢悠悠地喝完咖啡,又坐了片刻,这才结账离开。他没有走向杜宅正门,而是拐进了旁边一条更小的支路,绕到杜宅的后巷。
后巷更加僻静,堆放着几家住户的垃圾桶。杜宅的后墙很高,爬满了郁郁葱葱的常青藤。周砚秋如同一个偶然路过的行人,步伐不疾不徐,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围墙、窗户、乃至墙根下的泥土。他看到后门紧闭,门锁是西洋新式的弹子锁,但门框边缘有些微磨损,显然使用频繁。墙根几处常青藤有被定期修剪的痕迹,靠近厨房位置的下水口,铁栅栏异常干净,没有油污堆积。
这不是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学者宅邸,相反,它的主人似乎保持着某种规律且谨慎的对外联系与内部维护。
就在他准备离开,另寻他法时,杜宅的后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穿着灰色短褂、看起来像杂役的老仆,拎着一个竹篮走了出来,似乎是要去倒垃圾或采买。老仆动作有些迟缓,但眼神却很清明,出门后习惯性地左右看了看。
周砚秋立刻低下头,佯装整理鞋带。
老仆没有多留意他,拎着篮子朝着巷子另一头的菜市场方向走去。
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