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对镜梳妆,镜中人影苍白如鬼,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深处燃烧着两簇冰冷的、孤注一掷的火焰。她换上一身素净到极致的月白色宫装,不簪钗环,只在发间别了一朵小小的、惨白的绢花。这不是祭奠甄嬛的白花,而是祭奠她自己的——祭奠那个曾经怯懦、曾经妄想逃脱、最终却被一步步逼入绝境的安陵容。
“小主,您这……”含珠看着她这身不吉的打扮,嘴唇哆嗦着,眼里满是担忧和恐惧。
“无妨。”安陵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拿起梳妆台上那支赤金点翠步摇,这是晋封时皇后所赐,华贵却也冰冷。她对着镜子,缓缓地、稳稳地将步摇簪入发髻,与那朵惨白的绢花并立,形成一种诡异而刺目的对比。“走吧,去景仁宫。”
景仁宫外,气氛肃杀。莞贵人新丧,阖宫皆哀,但这份哀戚下,涌动着无数道窥探、猜疑、幸灾乐祸的目光。安陵容目不斜视,一步步走上台阶,裙裾拂过冰凉的地面,无声无息。守在殿外的宫人见她这身打扮,都露出惊诧之色,却也不敢阻拦,躬身让她进去。
殿内,皇后乌拉那拉氏端坐凤位,正与端妃说着什么,两人神色凝重,见到安陵容进来,俱是一怔。皇后目光在她身上那刺眼的白绢花上停留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端庄持重的模样。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给端妃娘娘请安。”安陵容深深拜下,声音低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悲戚。
“容嫔来了,快起来吧。”皇后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你身子重,又逢此变故,本宫已免了你的请安,何必亲自过来?”
“回娘娘,”安陵容起身,垂着眼眸,语带哽咽,“臣妾与莞贵人一同入宫,虽相处日短,却也……听闻她骤然薨逝,臣妾心中实在……难以释怀。又恐腹中龙胎感应哀伤,于皇嗣不利,故而特来向皇后娘娘请罪,也求娘娘……为臣妾做主。”她说着,竟缓缓跪了下来。
皇后和端妃对视一眼,眼中皆有疑色。端妃咳嗽两声,温声道:“容嫔妹妹快请起,你有孕在身,万不可如此。莞贵人……是她自己福薄,你已伤心至此,更要保重自身才是。你要本宫为你做什么主?”
安陵容抬起头,眼中已蓄满泪水,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只是用那双含泪的眼,直直望向皇后,声音因极力压抑而微微发颤:“皇后娘娘,臣妾……臣妾近日心神不宁,夜夜噩梦缠身,总梦见……梦见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在臣妾宫中徘徊不去,惊扰龙胎。臣妾愚钝,思来想去,怕是……怕是臣妾无意中,冲撞了什么,或是……带了什么不祥之物入宫,才惹来此等祸患,以致……以致连累莞贵人……”她说着,竟俯下身,以额触地,“臣妾惶恐,恳请皇后娘娘,派人彻查臣妾宫中,若有任何不祥、违禁之物,臣妾甘愿领罪,以正宫闱!”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寂静。皇后脸上的悲悯凝固了,端妃的咳嗽也止住了,两人眼中俱是震惊。自请搜宫?!这在后宫是闻所未闻之事!尤其是一个“怀有龙胎”的妃嫔,这等同于将自己置于烈火上炙烤!她在发什么疯?!
皇后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惊疑,沉声道:“容嫔,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彻查宫闱,非同小可,岂可因你一场噩梦,便如此兴师动众?你如今怀着龙嗣,最忌心神动荡,胡思乱想。本宫看你是伤心过度,有些糊涂了。来人,扶容嫔起来,好生送回去歇着,再传太医来给她瞧瞧。”
“皇后娘娘!”安陵容猛地抬头,泪水滑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凄厉的决绝,“臣妾没有糊涂!臣妾说的句句属实!那噩梦清晰可怖,绝非寻常!臣妾每每梦醒,都觉心悸难安,腹中胎儿亦躁动不安。臣妾……臣妾实在是怕了!怕这梦魇成真,怕这……这不祥之物,不仅害了臣妾,更会冲撞宫闱,危及皇上和皇后娘娘啊!”
她再次重重叩首,额头发出一声闷响:“臣妾自知出身微贱,能得皇上垂青,怀有龙裔,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再有半分奢求。只求皇后娘娘开恩,彻查长春宫,还臣妾一个清白,也让臣妾能安心为皇上诞育皇嗣!若臣妾宫中真有那不祥之物,臣妾愿……愿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景仁宫上空。皇后脸色彻底变了,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跪伏在地、看似柔弱不堪、却又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疯狂决绝的安陵容。端妃也坐直了身体,手中的帕子悄然攥紧。
安陵容这是在赌,赌皇后不敢让她这个“怀有龙胎”的妃嫔,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被“不祥之物”的流言逼死。更是在逼皇后,不得不去查!她要将自己置于众目睽睽之下,置于皇后的监管之下,她要借皇后的手,去“找”出那枚玉佩!她要让这枚玉佩,以一种“被迫”的方式,暴露在阳光下!她要看看,皇后,或者说,皇后背后的那双眼睛,会如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