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有停下。只是死死地咬着牙,用那双在剧痛和虚弱中、却依旧燃烧着疯狂执念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上方的黑暗,一点一点地,向上挪动。
安陵容看着他那几乎是用生命在攀爬的背影,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她知道,没有退路了。要么,跟着他爬上去,寻找那渺茫的生机。要么,留在这里,在这黑暗、冰冷、充满死亡气息的矿坑底部,等待着追兵的到来,或者,被这无边的黑暗和绝望,彻底吞噬。
她最后看了一眼背上的夏刈,他依旧昏迷,脸色在绝对的黑暗中,看不真切,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夏刈……我们再……赌一次……”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他耳边,喃喃地说了一句。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调整了一下背负的姿势,让夏刈的身体,更加稳固地贴在自己背上。接着,她走到岩壁下,学着韩青的样子,伸出冰冷、颤抖、早已被磨破、冻僵的双手,抓住了岩壁上相对不那么湿滑的一块凸起。
岩石冰冷刺骨,湿滑无比。她的手指,几乎使不上力气。背上的重量,让她每一次尝试抬起手臂,都异常艰难。但她咬着牙,死死地扣住岩石,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一只脚,踏上了岩壁上一个极其狭窄、湿滑的落脚点。
“咯吱……”
脚下松动的碎石,发出一声不祥的轻响。她的身体,猛地一晃,险些失去平衡,向后栽倒!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死死地扣住岩石,指甲深深陷入了湿滑的苔藓和岩缝,才勉强稳住身形,但心脏,已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不能慌!不能倒!倒下去,就全完了!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鲜血的咸腥味,再次弥漫在口腔。她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尝试,抬起另一只脚,寻找下一个、稍微牢固一点的落脚点……
攀爬,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地狱酷刑。每向上一步,都是对体力、意志、和运气的极限考验。湿滑的岩壁,沉重的负担,冰冷刺骨的寒意,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将她拖入下方的深渊。她的手臂,早已麻木,只是靠着本能,死死地抓着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她的双腿,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树叶,每一次抬起,都重逾千斤。背上的夏刈,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带来一阵阵心惊肉跳的感觉。
上方的韩青,似乎已经爬到了塌方碎石堆的顶端,身影消失在了那片更加浓重的黑暗之后。下方,只有无尽的、令人眩晕的黑暗,和那仿佛永不停歇的、从地心深处吹上来的、阴冷潮湿的死风。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世纪。当安陵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指几乎要抠进岩石,终于,够到了塌方碎石堆顶端的边缘时,一只冰冷、颤抖、却异常有力的手,从上方黑暗中,猛地伸了下来,死死地抓住了她那只早已失去知觉、鲜血淋漓的手腕!
是韩青!他还活着!他爬过来了,而且,在等着她!
一股莫名的力量,仿佛顺着那只冰冷的手,传递了过来。安陵容精神一振,用尽最后的力气,借着韩青的拖拽,拼命地向上攀爬、挣扎!她的膝盖、手肘,在尖锐的碎石上摩擦、磕碰,传来一阵阵剧痛,但她浑然不觉,只是不顾一切地,向上、向上!
终于,她的上半身,越过了塌方碎石堆的边缘!韩青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死死地拖着她,将她一点一点地,从边缘拖了上来,拖到了塌方碎石堆另一侧、一个相对平坦、干燥一些的、狭窄的岩石平台上。
安陵容一上来,便瘫软在地,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喘息着,肺部如同火烧,喉咙里充满了血腥味。背上的夏刈,也随着她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但她顾不上了,只是瘫在那里,如同一条濒死的鱼。
韩青也瘫坐在一边,背靠着湿冷的岩壁,胸膛剧烈起伏,咳得更加厉害,更多的暗红色血沫,从他指缝间涌出。他的左肩伤口,因为刚才的拖拽,似乎又崩裂了,脓血混合着黑色的污物,不断渗出,将他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灰色短打,染得更加污秽、骇人。他的脸色,在绝对的黑暗中,看不真切,但那双眼睛,在剧烈的咳嗽和喘息间隙,却依旧死死地、执拗地,睁着,望向平台前方,那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未知的矿道深处。
这里,似乎是塌方堵塞的矿道另一侧。空气,比下面似乎更加稀薄、沉闷,带着一种陈年的、灰尘的味道,但那股浓烈的铁锈和腐朽气息,却淡了许多。前方,是一条更加狭窄、低矮的矿道,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矿道的尽头,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不知通向何处。
“休……休息……一下……”韩青喘息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从怀中,再次摸出那个小小的药囊,但这一次,里面已经空空如也。朱红色的丹丸,灰白色的解毒散,都已经用完了。他拿着空空的药囊,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茫然的神色。但随即,他将空药囊紧紧攥在手中,闭上了眼睛,开始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极其缓慢、艰难地,按压自己胸前的几处穴位,试图平息那剧烈的咳嗽,也试图引导体内那几乎要溃散的、微弱的气息。
安陵容也挣扎着坐起身,顾不上自己浑身的疼痛和冰冷,连忙爬到夏刈身边,查看他的情况。夏刈依旧昏迷,呼吸微弱,但似乎比在下面时,稍稍平稳了一点点。或许是那粒丹丸的药力,还在发挥着极其微弱的作用。他左肩的伤口,敷了那点解毒散后,暂时没有恶化的迹象,但那焦黑干瘪的模样,依旧如同死亡的烙印,触目惊心。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夏刈那冰冷、惨白、毫无生气的脸颊,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泪水里,除了绝望和恐惧,似乎,还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肯屈服的倔强。
他们活下来了。从暗渠的修罗场,爬过了这死亡矿坑的塌方绝壁。虽然伤痕累累,濒临绝境,但至少,此刻,他们还活着,在一起,在这片暂时(或许)安全的、黑暗的缝隙里,喘息。
然而,这喘息,能持续多久?
前方的矿道,通向哪里?真的是那个所谓的“山腹道观”吗?那里,是否真的有暂时的安全?还是另一个,更加凶险的陷阱?
身后的追兵,“鬼见愁”,那些地头蛇,他们会追上来吗?老关头……他还活着吗?如果他死了,那些追兵,会不会循着血迹和踪迹,找到这里?
还有韩青……他那严重的伤势和剧毒,还能撑多久?如果他也倒下了,她和夏刈,在这绝地之中,又该如何自处?
无数的疑问,如同这矿坑深处的阴风,冰冷地、无声地,萦绕在安陵容的心头。但此刻,她没有力气去思考,去恐惧。她只是紧紧地挨着夏刈,用自己残存的体温,试图温暖他冰冷僵硬的身体,也试图,从这短暂的、危险的喘息中,汲取最后一点点,支撑她继续走下去的、微弱的勇气。
黑暗,依旧无边。寂静,重新主宰了这片狭窄的平台。只有两人那沉重、痛苦、却依旧顽强的呼吸声,在这地心深处的绝地缝隙中,微弱地、却又异常清晰地回响着,仿佛在向这片吞噬了无数生命与秘密的、黑暗的幽冥,宣告着他们卑微、却不肯熄灭的、生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