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的灾情,远比文书上那些冰冷的数字和简略的描述更为触目惊心,像一幅绝望的画卷在眼前缓缓展开。放眼望去,大地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与色彩,龟裂的田地如同老人额头上深刻而痛苦的皱纹,丑陋地蔓延至视野的尽头,看不到边。零星残存的枯黄禾苗在干热的风中无力地摇曳,像是最后的挣扎,许多田地干脆已彻底抛荒,长满了耐旱而顽强的杂草,一片荒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们眼神空洞,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聚集在残破不堪的村落里,或是搭建的简陋窝棚中,依靠着官府那点稀薄得可怜的赈济苟延残喘。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绝望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坏气息。
当地知府及一众官员,面上带着惯有的、近乎程式化的愁苦与疲惫,对陈默一行的到来,礼节周到却难掩骨子里的敷衍和一种“早就知道会如此”的麻木。
“陈主事,一路辛苦!跋涉而来,实在是……唉!”知府拱着手,唉声叹气,眉头拧成了疙瘩,“非是下官等不尽心竭力,实在是这天灾无情,接连大旱又逢涝灾反复蹂躏,土地早就失了元气,百姓也失了心气!您看这地,硬得跟石头似的,您看这民,饿得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唉,怕是神仙下凡,也难救了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言语间,已将责任推给了老天爷和所谓的“民气”,透着一股无能为力的颓丧和想要提前甩锅的意图。
陈默没有理会这种消极的、试图让他知难而退的论调,也婉拒了那顿注定食不知味的接风宴席。他带着李铁头和几名精心挑选、眼神中还带着朝气的推广员,直接扎进了灾情最重、景象最惨的几个乡村。他们踩着滚烫硌脚的土坷垃,走访蜷缩在窝棚里、眼神麻木的农户,亲手挖掘勘察不同深度的土壤,仔细分析其板结程度、成分,耐心询问当地往年主要的作物、耕作习惯、水源情况,记录下每一处细微的发现。
几天下来,问题清晰地、残酷地凸显出来。这里的土壤因连年水旱交替,恶性循环,表层严重板结,如同覆盖了一层坚硬无比的硬壳,透气透水性极差,雨水难入,而底层因之前的涝灾又曾过度饱和,结构破坏,肥力流失殆尽,真正是“上下夹攻”,生机几绝。堆肥法在这里推广,面临最大的困境是有机物原料严重不足——牲畜因灾死亡、流失大半,植被稀疏凋零,连收集足够的杂草都困难。而从江宁带来的、在那边表现优异的优化曲辕犁,在此地特殊的、黏重板结如同石块的土质下,入土极其困难,阻力极大,原有的轻便省力优势难以发挥,甚至不如一些农户自制的、更笨重但结实的旧式犁,显得有些“水土不服”。
“陈先生,这……这可咋办?这地……这简直没法弄啊!”李铁头看着几乎毫无进展、一筹莫展的局面,看着当地胥吏眼中那若有若无的、“早知如此、京城来的也不过如此”的嘲讽,急得嘴角起了燎泡,团团转。一名年轻的推广员也有些气馁地低下了头,来时的那股干劲被残酷的现实打击得七零八落。
陈默却蹲在滚烫的田埂上,不顾官袍下摆沾上尘土,用手费力地掰开一块硬得像石头、边缘锋利的土块,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手指细细捻开,观察其质地和成分,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情况不同,病症不同,土壤的‘脾气’也不同,自然不能照搬旧方,一个方子抓药。”他站起身,目光沉静地扫过这片广袤而荒芜的、仿佛死去的田野,语气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此地当务之急,并非立刻追求高产,那是痴人说梦。而是先要‘救活’土地,恢复其最基本的生机与地力!如同救治一个奄奄一息、元气大伤的重病之人,需先固本培元,吊住性命,再图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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