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点了点头,未再多言,只是目光在那片郁郁葱葱的试验田上流连片刻。巡视完毕,回到陈默那间陈设简单的议事堂,朱标屏退左右,只留陈默一人。他脸上的温和稍敛,多了几分凝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孤近日接连听闻,工部有人以核查为名,屡屡向你索要炼钢之法?南京几家商号联合压价,散布流言,欲困死皇庄工坊?甚至乡野之间,亦有种种怪力乱神之说,污你庄户清名?”
“殿下明鉴,确有此事。”陈默躬身,将郑郎中前来索要图纸、周东家提出包销、以及近期谣言四起的情况,简明扼要地陈述了一遍,末了道,“工部索要,臣已按殿下以往教诲及当下情势,呈送无关紧要之旧图记录应付。商战舆论,臣正以‘军工品质’为凭,稳固高端客路,并以事实辟谣,勉力支撑。”
朱标沉默了片刻,那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在此处做出的实绩,动了太多人的干酪。工部那些人,未必全是出于公心,或为争功,或为背后之人驱使。那些商号背后,盘根错节,与地方乃至京中势力牵连甚广。你能守住根本,不轻易交出核心技艺,这很好。至于商贾之事,”他顿了顿,“孤会让人留意,内府及东宫一应采办,若有合用之物,可优先选用皇庄所出。”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井然有序、生机勃勃的皇庄景象,缓缓道:“你在此处,看似偏安一隅,实则已身处漩涡边缘。孤今日前来,一为亲眼看看你这边实际情况,庄户生计是否安稳,工匠是否得力;二也是要告诉你,放手去做你认定该做之事。只要于国有利,于民有益,不违律法,不悖伦常,孤便是你的后盾。”
他转身,从侍卫手中取过一副马鞍。那马鞍看起来半新不旧,皮革油亮,显然是日常用心保养之物,但式样朴素,并无过多装饰,唯马镫、鞍桥等关键受力部位,用的金属件明显比寻常马鞍更厚实,泛着沉黯的钢色。
“这副马鞍,是孤平日巡阅京营、往来郊野时所乘,用了些年头,还算合衬。”朱标将马鞍递给陈默,“今日赠与你。望你如这鞍上之钢,质朴坚韧,能承重压,纵前路坎坷,亦能护持己身,砥砺前行,勿负孤望。”
陈默双手接过那副沉甸甸的马鞍,入手便觉分量扎实,皮革柔韧,钢件冰凉。这不仅仅是赏赐,更是太子在以一种含蓄却不容错辩的方式,表明他毫不避讳的支持态度,甚至带有一丝“与我同乘”的亲近意味。他深深一揖,语气诚挚:“臣,定当竭尽驽钝,不负殿下信重!”
朱标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仅容两人听见:“赵贵一案,虽已明正典刑,然其背后‘火焰莲纹’线索,锦衣卫报称仍有些许蛛丝马迹指向南方,尚未彻底查清。你身处明处,如今又显眼了些,更需谨言慎行,尤其要保护好那炼钢之法与海外奇种,此二者皆系国本潜力。遇有紧急难决、寻常渠道不便之事,”他指了指那副马鞍内侧一个极不起眼的、用小篆阴刻的东宫印记,“可凭此鞍,直入东宫求见。守门侍卫识得此物。”
“臣,明白。”陈默郑重点头,心知这既是护身符,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太子并未久留,甚至未在庄内用饭,饮过半盏清茶后,便如同来时一般,带着侍卫悄然离去。陈默捧着那副马鞍,站在庄门口,直到太子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他摩挲着马鞍上冰凉而坚实的钢制马镫,感受到的是一种远胜千言万语的支撑。太子此行,既是安抚考察,也是为他撑起了一把无形的保护伞,更是一种无需明言的鞭策——做出了成绩,得到了认可,就更要稳扎稳打,做出更大的成绩。
他转身回庄,对迎上来的赵老根和几位核心管事沉声道:“传令下去,各工坊按计划全力运转,高标准完成边军马蹄铁订单,此乃当前第一要务。‘皇庄精工’系列,要继续打磨品质,每一件出厂之物,都要对得起‘军工同源’四个字。试验田的看守再增加一班,昼夜轮值,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所有产出单独存放,严加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