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小袋碎银——大约有十两,是他随身带的盘缠之一。“这些钱你们拿着,往南走,遇到城镇就安顿下来。若有人问起,就说……就说是在北疆遭了兵祸的难民。”
妇人接过钱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跪下来就要磕头。
陈默扶住她,没让她跪下去。
“赵武,分两匹马给他们。”他转身道,“再留些干粮。”
“大人,我们的马也不多……”一名护卫小声道。
“照做。”陈默的语气不容置疑。
护卫们不敢再多言,牵来两匹驮行李的驮马,又在马背上绑了些干粮和皮水囊。
妇人千恩万谢,和其他幸存者互相搀扶着,牵着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个已经成为废墟的家园。
陈默一直目送他们消失在官道尽头,才翻身上马。
“大人心善。”赵武也上了马,在他身旁低声道,“但北疆这样的惨事,每天不知要发生多少起。救得了一村,救不了百村。”
“我知道。”陈默望着北方灰蒙蒙的天空,“所以我才要来。”
他调转马头,不再看那个燃烧的村庄。
“加快速度,天黑前赶到居庸关。”
马蹄声重新响起,在泥泞的官道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陈默骑在马上,脊背挺得笔直。方才那一村惨状,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来之前,他知道北疆局势不好,知道百姓苦,但亲眼所见,终究和纸面上的报告不同。
那些尸体,那些血,那些绝望的眼神——这些都是真实的。
而他要面对的,不仅是北元骑兵的刀箭,还有边军内部的腐败、倾轧、麻木不仁。
“马铎……”陈默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个大宁卫指挥使,他治下的防区,百姓就是过着这样的日子吗?
天色完全黑下来时,队伍终于看到了居庸关的灯火。
那是一座雄踞在山隘间的关城,城墙在夜色中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城头火把通明,隐约能看到巡逻士兵的身影。
“来者何人!”城上传来喝问。
赵武策马上前,举起腰牌:“东宫卫率,奉旨协理北疆军务陈默陈大人到访!”
城上安静了片刻,接着是铁索绞动的声音。厚重的包铁城门缓缓打开一条缝,足够两三马并行。
一个披甲的中年将领带着几名亲兵迎出来,借着火把光打量陈默一行人。
“末将居庸关守备于德海,不知陈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将领抱拳行礼,语气说不上热络,但也算客气。
陈默下马还礼:“于守备客气了,我等途经此地,借宿一晚,明日便北上。”
“请。”于德海侧身让路。
一行人牵马入关。
关城内比想象中热闹些,街道两侧还有些开着门的店铺,卖些吃食杂货。不过往来行人多是军士,百姓少见。
于德海将陈默安排在一处还算干净的驿馆,又吩咐人送来了热饭热菜——简单的烙饼、羊肉汤,还有一壶浊酒。
吃饭时,陈默问起白天看到的那个村庄。
于德海放下碗,叹了口气:“那是小河口村,这个月第三次被抢了。上个月十五、二十六,各来了一拨。村里的青壮跑了大半,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想跑也跑不动。”
“关城离那里不过三十里,为何不派兵驻防?”陈默问。
于德海苦笑道:“陈大人有所不知。居庸关虽是雄关,但守军定额只有三千。要守关、要巡逻、要操练,人手本就捉襟见肘。小河口村那种地方,无险可守,派兵少了不管用,派多了又抽不出人——况且,就算派兵驻守,鞑子也不会硬攻,他们换个地方抢就是了。北疆防线太长,根本防不胜防。”
陈默沉默地喝了口汤。
于德海说的都是实情。大明立国不过二十年,北疆防线虽然一直在修筑、加固,但面对广袤的草原和来去如风的游骑,仍然处处漏洞。
“大宁卫那边情况如何?”陈默换了个话题。
于德海神色微妙地顿了顿,才道:“马指挥使……治军严整,大宁卫是辽东重镇,兵力雄厚,想必比末将这小小关城要安稳得多。”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陈默听出了弦外之音。
于德海不敢说马铎的不是,只能用“想必”这样的词。而且特意强调大宁卫“兵力雄厚”——如果兵力雄厚还防不住游骑,那问题出在哪里?
“多谢于守备款待。”陈默不再多问,“明日还要赶路,便不多叨扰了。”
于德海起身告辞。
等他走后,赵武低声道:“大人,这个于德海说话很小心。”
“正常。”陈默擦了擦嘴,“他一个守备,不敢得罪马铎那样的大员。能暗示到这一步,已经算是有良心了。”
赵武点点头,又问道:“那咱们明天……”
“照计划,直奔大宁卫。”陈默看向窗外。关城内的灯火倒映在他眼中,明灭不定。“我要亲眼看看,这位马指挥使,到底是怎么‘治军严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