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庄的钢铁不应该,也不能只停留在农具和工具上——这个清晰的认识,在给皇庄带来新机遇的同时,也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骤然引爆了更猛烈的反扑。几乎在陈默与边军签订马蹄铁大单的消息传开后的数日内,来自官方、商场和民间的三重打压,如同三股拧成的绞索,带着凛冽的寒意,骤然向皇庄收紧。
首先发难的是工部。这一次来的不再是主事、员外郎这个级别的官员,而是虞衡清吏司的一位郎中,姓郑,正五品。郑郎中乘坐官轿,带着随从书吏,排场不小,来到皇庄后脸色沉肃,没有任何寒暄,直接要求查看“格物试行所”所有与炼钢相关的文书档案。
“陈员外郎,”郑郎中端着官腔,语气不容置疑,“本部接报,皇庄所行炼钢之法,似有逾越《工部则例》规制之处,且产出之钢涉及军器营造,关乎国本,不可不慎。前番索要简图,尔等推诿敷衍,今日奉部堂之命,特来详查。所有高炉营造图样、配料比例记录、火候控制章程、匠人名册籍贯,以及试验失败之记录,皆需一一呈验,封存待核。”他特意加重了“失败记录”四字,目光锐利地盯着陈默,“限你两日之内备齐。若再有延迟隐匿,莫怪本部行文纠劾,奏请有司彻查尔等‘私炼禁械、图谋不轨’之嫌!”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分量极重。所谓“私炼禁械、图谋不轨”,在洪武朝是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郑郎中显然得到了更上层的授意或默许,言辞激烈,不再留有余地。
几乎是与工部发难前后脚,南京城内最大的商号之一“永昌号”的东家,带着几位联手的商号掌柜,亲自来到了皇庄。与郑郎中的咄咄逼人不同,这位周东家满面笑容,言语客气,但话里的意思却更加诛心。
“陈员外郎,恭喜啊!听闻贵庄又接了边军的大买卖,真是年轻有为,鹏程万里!”周东家笑呵呵地拱手,话锋随即一转,“不过,生意做大,树大招风。贵庄工艺精良,人所共知,但专心为朝廷效力便是,这民间商贸,琐碎繁杂,牵扯精力不说,还容易招惹是非。老夫有个提议,不如贵庄今后所出之钢铁制品,无论军器民具,皆由我等几家商号联合组成的‘江南百工联’统一包销,价格嘛,自然比市价低两成,但保证销路畅通,贵庄也可专心生产,免去诸多烦恼,更能与我等江南商界同仁,和睦共处,岂不两全其美?”
这番话,看似商量,实则是最后通牒。所谓“统一包销,价低两成”,就是要将皇庄彻底变成他们的原料加工场,以极低的价格攫取绝大部分利润,扼住皇庄的经济命脉。而“和睦共处”四字,背后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若不答应,便是与整个江南商界为敌。
与此同时,第三重打击来自最难以防范的民间舆论。一股新的、更加恶毒阴损的谣言,如同瘟疫般在江宁乃至更广的乡村市井间流传开来。谣言称,皇庄引种的所谓“海外奇种”玉米、土豆,乃是“番邦妖物”,其根系“能钻地三丈,吸尽地力”,所结之实“形状怪异,食之令人腹胀如鼓,渐成痴呆”;又说皇庄工坊整日炉火不息,黑烟蔽日,不但“坏了方圆数十里的风水地气”,还“冲撞了山神土地”,这才引来了之前的矿难,死了人,“那是山神降罚”;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曾亲见“夜间有鬼火绕着皇庄工坊飘荡,伴有金铁交击的冤魂哭泣声”。
这些谣言编造得荒诞不经,却精准地利用了乡民们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对风水的迷信以及对鬼神的敬畏。开始有不明真相的村民在皇庄外指指点点,对着试验田吐口水,绕道而行;一些原本与皇庄有零星生意往来或接受过皇庄帮助的小村寨,态度也变得暧昧疏离起来;甚至庄内个别家眷在外村的工匠,也受到乡邻的排挤和闲言碎语,心神不宁。
工部索要命根子技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豪商联盟企图扼住经济咽喉,断其生路;恶毒谣言动摇人心根基,毁其声誉。三重打压,几乎在同一时刻,从三个不同的方向袭来,招招狠辣,直指要害。
皇庄内部,刚刚因边军订单而提振的士气,瞬间又跌入谷底。李铁头拳头捏得嘎嘣响,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赵老根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眉头锁成了疙瘩;胡匠头、张匠头等几位工匠头领聚在一起,面色凝重,低声议论着工部来者不善,担心核心技艺被夺;连一些普通庄户和工匠,也听到了外间的风言风语,干活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空气中弥漫着不安。
陈默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脸上却不见慌乱。他走到议事堂中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慌什么?自乱阵脚,才是取死之道。”
他目光扫过众人,冷静分析:“他们越是这样迫不及待,三管齐下,越说明我们走对了路,打到了他们的痛处,让他们感到了威胁。工部急着要技术,是有人眼红,想摘果子,或背后有人指使;商号想吞下我们,是怕我们壮大,抢了他们的市场和话语权;谣言四起,是想从根子上搞垮我们的人心,让我们内外交困。”
他迅速做出部署,条理清晰,语气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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