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汉子点点头,伸手试了试摇把:“我能试试不?”
“试吧,轻点摇。”
汉子握住摇把,开始慢慢摇动。动作一开始有点生疏,但很快就掌握了节奏,摇得又稳又匀。老匠人看了,啧啧称奇:“你这手劲可以啊,练过?”
“在家干过农活,摇过石磨。”汉子含糊道,眼神却飘向钻孔机的传动结构。
到了晌午吃饭的时候,工匠们都聚在院子里,蹲在地上捧着碗扒饭。刘师傅把张铁柱叫到一边的僻静处。
“那几个人,你怎么看?”
张铁柱愣了愣,往嘴里塞了口菜:“哪几个?”
“新来的学徒。”刘师傅压低声音,“你看他们的手,看他们的眼神。那个看火候的,手上老茧在虎口和掌心,是常年拿锤子的手。那个试钻孔机的,手指关节粗大,是练武的手。还有木工台边那两个,刨木头的动作太标准了,像是专门学过的。”
张铁柱这才反应过来,放下碗,脸色变了:“您是怀疑……他们是别卫所派来偷师的?”
“不是怀疑,是肯定。”刘师傅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这七天,工坊新招了十二个‘学徒’。我查了他们的来历,都说自己是逃荒来的,或者卫所匠户的远亲。但仔细问,家里情况都说不清,手艺却都不差。”
他把本子递给张铁柱。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记着:赵三,河南逃荒,但一口辽东腔;李四,锦州匠户外甥,但锦州口音一点没有,倒像开平那边的;王五,说是老家山东,可吃饭时露了馅——山东人吃煎饼卷大葱,他连煎饼怎么卷都不会。
张铁柱越看脸色越沉:“他们……他们想偷咱们的手艺?”
“不然呢?”刘师傅收起本子,“陈大人走了,马铎以为工坊就成了他的。但他没想到,别的卫所也盯上了这块肥肉。明着来买,价钱压得低。暗着派人来学,学会了回去自己造。”
“那咱们怎么办?”张铁柱急了,“总不能让他们白学吧?这些手艺都是陈大人带着咱们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
刘师傅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让他们学。”
张铁柱差点喊出来,被刘师傅用眼神止住了。
“不但让他们学,还要好好教。”刘师傅说,“张铁柱,你回想一下,陈大人走之前,跟咱们说过什么?”
张铁柱想了想:“大人说……工坊不能停,要接着造铳造甲。”
“还有呢?”
“还有……要按章程来,账目要清楚……”
“还有一句。”刘师傅提醒,“大人说,如果他回来的时候,看到工坊还是现在这个样子,甚至更好,就请大家喝酒。”
张铁柱愣愣地看着刘师傅,忽然一拍大腿:“我懂了!陈大人的意思是……”
“陈大人料到了。”刘师傅压低声音,“他早就想到,咱们造出新东西,肯定会有人来偷学。所以他走之前,把所有的图纸、工艺、流程,都整理得清清楚楚。为什么?因为这些东西,本来就是让人学的。”
“可这是咱们的……”
“咱们的什么?”刘师傅打断他,“手艺?技术?张铁柱,你想想,如果全辽东的卫所都能造出好铳好甲,都能修出像咱们这样的工事,那鞑子再来,还会专挑大宁卫打吗?还会死咱们这么多人吗?”
张铁柱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脑子里转过弯来了——是啊,要是大家都厉害了,鞑子就不敢随便来了。
“陈大人的心,比咱们大。”刘师傅望着工坊里那些忙碌的身影,“他想的不是一个大宁卫工坊,他想的是整个辽东的边防。这些手艺传出去,是好事。但怎么传,传给谁,什么时候传,得有讲究。”
他拍了拍张铁柱的肩膀:“去,下午继续教。那个问锻打的小子,你把夹钢法也教给他——但别一次教全,分三次教。那个试钻孔的,你让他试着钻一根完整的铳管——但别告诉他钻头要经常磨的技巧。木工台那边,让王木匠教他们做枪托,但榫卯结构的关键处,留着。”
张铁柱眼睛亮了:“我懂了!教一半,留一半!让他们以为学会了,其实只学了皮毛!”
“对。”刘师傅点头,“而且,每个来学的人,都要记下来——哪个卫所的,叫什么,学了什么,学了多少。这些,将来都是有用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