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心冢之界,死寂得只剩下虚幻的烈焰燃烧声。
归墟侯那张由淡薄青烟构成的脸庞上,没有丝毫情绪,声音却仿佛来自九幽之下,带着金石摩擦的沉重:“你所见的,是大楚最后的国运余烬,是三千陷阵营将士不肯散去的滔天执念。这九口残棺,并非为了葬你,而是要以你的帅魂为引,点燃这炉心火。”
他的话语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陈九陵的心口。
陈九陵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道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年轻将军幻影上。
那曾是他最骄傲的模样,一身玄甲,手持长枪,背后是猎猎作响的大楚龙旗。
可如今,那幻影的眼眸空洞,只剩下一股不甘的死气。
“主帅自愿焚尽执念……”他干涩地重复着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亲手将‘复活大楚’这个梦,连同我自己,一起烧成灰?”
这比杀了他还残忍。
这执念,是他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后,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骨架!
就在陈九陵心神剧震,几乎要被这残酷的真相击溃时,一抹柔和的星光在他身侧亮起。
苏绾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边,纤长的指尖轻轻点在焦黑的地面上。
“嗡——”
一圈涟漪散开,眼前的战场虚影瞬间变幻。
不再是惨烈的厮杀,而是皇城陷落的最后一刻。
冲天的火光中,末代皇帝萧承煜亲手将龙脉诏书掷入火盆,任凭那象征国之命脉的卷轴化为飞灰。
满朝文武跪在地上,捶胸顿足,哭声震天。
唯有萧承煜,那个以温润着称的君王,此刻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对着烈火,也对着身后哀嚎的臣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国,不在土,而在人心。”
画面定格,而后如碎裂的镜片般消散。
苏绾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倒映着陈九陵痛苦而迷茫的脸,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层层包裹的硬壳:“陈九陵,你骗得了所有人,骗不了我。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要复活那个已经逝去的大楚……你只是怕,怕自己会忘了他们。”
忘了那些在战场上高喊着“将军”冲锋陷阵的身影,忘了那些临死前还在他怀里嘱托家书的兄弟,忘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每一个人的名字。
复活大楚,只是他强加给自己的枷锁,一个让他不敢停下、不敢遗忘的理由。
话音落下的瞬间,停在苏绾肩头的魂契蝶翩然飞起,如一道流光,直奔祭坛顶端。
黑白双翼振动,两色光芒交织,在虚空中凝聚成一行古朴的大字:“心不死,则国不灭。”
这八个字,如晨钟暮鼓,狠狠撞进了陈九陵的灵魂深处!
“不——!胡说八道!”
一声尖锐刺耳的咆哮打破了这片刻的顿悟。
那团始终盘踞在角落的断印使黑烟猛地炸开,疯狂扭曲蠕动,最终凝聚成一张陈九陵和苏绾都无比熟悉的面孔——林知微!
原来,末日图卷真正的执笔者,从始至终都是这个潜藏在最深处的鬼魅!
“林知微”的脸上挂着扭曲而疯狂的笑容,它不再伪装,声音嘶哑而怨毒:“你们以为斩了一个小小的鬼母就赢了?太天真了!宿命的丝线早就把你们的未来缠得死死的!让我来告诉你们,什么才是真正的结局!”
它猛地张开双臂,无尽的黑烟化作万千道流光,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向陈九陵和苏绾。
每一道流光都是一幅画面,一个令人绝望的“未来”。
画面中,苏绾为了强行封印末日图卷,灵力耗尽,身躯化为齑粉,只留下一只破碎的魂契蝶。
画面中,陈九陵夺回了大楚故土,却因执念成魔,成了一个比鬼魅更可怕的暴君,最终被天下共伐,万箭穿心。
画面中,赵无伤走火入魔,为了追求极致的剑道,亲手屠尽了玄清门上下……
一幕幕血淋淋的“可能”,疯狂冲击着两人的心神。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任何道心崩溃的景象,陈九陵却忽然笑了。
那笑声初时很低,而后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肆无忌惮的狂笑,充满了蔑视与不屑。
“可能?”他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但目光却前所未有的清明锐利,“老子这一辈子,最不信的就是可能!我偏要从你们所谓的宿命中,走出一条不可能的路来!”
话音未落,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雪山短匕,看也不看,狠狠在自己左手腕上划过!
鲜血喷涌而出,却未曾滴落,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悬浮于空中。
陈九陵并指如笔,蘸着自己的滚烫热血,在虚空中龙飞凤舞,以血为墨,写下一道撼天动地的帅令!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陷阵营听令——”
“此战,不为复国,不为雪恨!”
“此战,为后来者而战!”
当最后一个“战”字写就,血色帅令轰然燃起熊熊赤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