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厉声打断他,指着不断渗水滑坡的堤坝内侧,
“看清楚!根子烂了,水是从下面渗过来的!堵住外面有什么用?想活命的,就按我说的做!”
他见众人还在犹豫,一把夺过旁边一个民夫手中生锈的铁锹,踉跄着第一个冲向滩涂,用尽全力一脚踹开表层沙土,亲自示范如何挖掘深层的黏土,并抓起旁边的杂草混进去。
他一边疯狂地挖,一边对彻底愣住的王猛吼道:
“王猛!带你的人,把这些草泥,给我糊在堤坝背水坡,就是不靠黄河的这一侧!照这个角度,给我拍实!快!不想你手下弟兄和全县百姓都死绝,都他妈给老子动起来!”
王猛看着苏云那双在雨水中仿佛燃烧着两团火焰的眼睛,再看看他那文弱书生模样却状若疯魔的动作,心中那点疑虑瞬间被一股热血冲散!
他娘的,一个文官都不怕死,老子一个武夫怕个球!
他一咬牙,夺过另一把铁锹,咆哮道:
“都他妈聋了吗!没听到大人的话?想活命的,就跟老子来!干!”
求生的本能终于压过了怀疑。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把孩子塞给身边的人,第一个哭喊着冲了过去,没有工具,就用那双本该绣花的手,疯狂地刨着泥土。
如同点燃了导火索,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挖土和运泥的队伍。
老人、女人、半大的孩子……所有能动的人,都成了这道求生防线的一部分。
苏云站在泥泞中,大脑飞速运转,亲自指挥着方向和技术要点。
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流下,官袍早已湿透粘在身上,冰冷刺骨,但他的眼神却无比专注。
王猛带着一群汉子,吼着原始的号子,将一筐筐混合了杂草的黏土,奋力拍打在堤坝滑坡最严重的地方。
这原始的“草筋混凝土”固坡防渗法,在此刻成了与天争命的唯一手段。
时间在风雨中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小了,风也缓和了些。
那道被无数人用双手和草泥加固过的堤坝段落,丑陋不堪,却真的奇迹般地停止了继续滑坡和渗水,险情……竟然暂缓了!
堤坝上,死里逃生的人们再也支撑不住,一个个瘫坐在泥水里,看着那道丑陋却坚实的“草泥补丁”,先是死寂,继而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嚎啕大哭和震天欢呼。
“稳住了!堤坝稳住了!”
“我们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
“是苏大人!是苏大人救了咱们啊!”
“扑通”一声,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下,紧接着,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跪倒在地,对着那个站在泥泞中、身形单薄的年轻县令,不停磕头。
“苏大人是神仙下凡啊!”
“青天大老爷!您救了我们全村的命啊!”
无数道目光再次投向苏云,里面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感激和……一种近乎看待神明的敬畏。
王猛喘着粗气走到苏云身边,看着这个清瘦的年轻县令,眼神彻底变了,那是一种混合着后怕、震惊和死心塌地的崇拜。“大人……您……您真是神了!”
而那个乡绅管事,早已面如土色,瘫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走到那道草泥坡前,伸手插进尚未干透的泥土里,用力一抠。
湿软的草泥之下,指尖触碰到的是朽烂、一捏就碎的木头。
他收回手,甩掉手上的烂木渣,声音冰冷如寒风:
“都别高兴得太早。”
欢呼和哭泣声戛然而止。
“这破堤,只是暂时用草泥糊住了伤口,止住了血。”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刚刚浮现希望之色的百姓和王猛,砸碎了所有人刚刚升起的幻想:
“下一次涨水,它照样得垮!”
苏云的心,如同这天气,沉了下去。
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而他这个光杆县令,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人……
也只有这一群刚刚从鬼门关抢回半条命、惊魂未定的饥民。
这局,到底该怎么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