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能将数万流民管得如臂使指的人,其心,绝不可测。
马车继续前行。
道路两旁的景象,更是让赵祯目不暇接。
大片新开垦的田地里,绿油油的菜苗长势喜人,田埂笔直,菜畦整齐划一,仿佛是用尺子量出来的。
偶尔还能看到田边立着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试验田一号”、“萝卜改良区”之类的古怪字样。
一队穿着干净衣衫的孩童,背着小布袋,排着队从田埂上走过。
他们没有寻常灾区孩子的面黄肌瘦与胆怯,反而一边走,一边唱着歌。
那歌谣的调子简单,歌词更是直白得有些粗俗:
“太阳一出红满天,苏青天带俺把活干!”
“汗珠子掉地摔八瓣,一天三顿白米饭!”
“嘿哟!住新房,娶婆娘,好日子万年长!”
歌声嘹亮,充满了朝气,透着一股对未来最朴素也最炽热的向往。
赵祯听着,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里,有欣慰,有好奇,更有深深的震撼。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他的子民,尤其是孩童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纯粹的、发自内心的精气神了。
而包拯听着,脸色却愈发阴沉。
只知有苏青天,不知有天子。
这歌谣,便是明证!此人收拢民心之手段,已近乎于妖术!
空气中,没有腐烂与绝望的死气,只有泥土的芬芳,和一种忙碌而充实的勃勃生机。
这里的一切,都与他们来时路上看到的那个死气沉沉的大宋,判若两个世界。
马车平稳地驶向那座在夕阳下轮廓分明的县城。
赵祯终于放下了车帘,车厢内的光线暗了下来。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将连日来积压在胸中的郁结与疲惫,都一并吐了出去。
“包先生,”他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真想立刻就见见这位苏县令。”
他看着对面沉默不语的包拯,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能将一条土路,治理得胜过旁人的金石大道。此人之才,恐怕远在我们的想象之上。”
包拯沉默了许久。
他知道,皇帝动了爱才之心。
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青石县,确有非凡之处。
但他心中的那根弦,那根名为“法度”与“规矩”的弦,却因此绷得更紧了。
“东家,”他缓缓抬头,目光依旧坚定,“眼见,未必为实。”
“越是如此,其手段便越需要查验。臣,仍坚持此见。”
赵祯看着他,没有再争辩,只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包拯是对的。
但他也知道,自己心中的那杆秤,已经开始倾斜了。
马车在“来客登记处”的牌子前停下,一场即将席卷整个青石县的风暴,正随着这两位特殊的“来客”,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