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教张猴子如何控制节奏,让故事更有悬念;她纠正那个大嗓门的发音,让他的台词更具感情;她甚至亲自哼着调子,帮他们把生硬的词句谱成朗朗上口的歌谣。
两天后。
县衙后院,临时搭起的小高台上,宣传队正在进行最后的内部试演。
苏云、福伯和王猛坐在台下。
先上场的是张猴子,他手持一块竹板,有模有样地一敲。
“啪!”
“列位看官,您听我言!话说那黑了心的员外郎,米囤在仓里堆成山!咱百姓锅里煮稀饭,他家粮价一天一个样!二十文,三十文,四十文往上涨!这是要咱的命,喝咱的血,断咱的根呐!”
张猴子说得声情并茂,将奸商的贪婪和百姓的无助刻画得入木三分。
王猛听得拳头紧握,恨不得现在就去把那些人再抓来打一顿。
接着,是群口快板《民心大堤锁龙王》。
“黄河水,天上来,卷着泥沙就要灾!县太爷,他不怕,站在堤上把话发!‘大堤若垮我抵命,护我百姓享太平!’水泥浆,石头墙,筑起一道铁屏障!”
十几个汉子齐声呐喊,气势磅礴,仿佛将人带回了那个风雨交加、万众一心筑堤的夜晚。
福伯看着,听着,浑浊的老眼里,渐渐漫上了水汽。
他仿佛看到了苏云站在风雨里嘶吼,看到了无数百姓赤着膊在泥水里奔忙。那不是故事,那就是他们亲身经历过的一切!
最后,是压轴的《青云新居梦》。
没有激昂的词句,只有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孩子,用朴实的歌声,轻轻吟唱。
“不住茅草棚,不怕雨打窗。一碗热汤饭,孩子睡得香。青石瓦,玻璃窗,从此寒冬不受凉。谁给的好日子?不敢忘,是咱苏县令,恩重如山岗……”
歌声婉转,情感真挚。
唱到最后一句,台下的福伯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用袖子捂着脸,泣不成声。
“是魂……是魂啊……”他哽咽着对苏云道,“老爷,老奴……在里头,看到了咱们青石县的魂!”
苏云沉默着,心中同样波澜起伏。
他给了赵灵儿一个舞台,赵灵儿却给了他一个奇迹。
她不仅仅是在讲故事,她是在凝聚人心,是在铸造一种精神,一种独属于青石县的,名为“希望”的精神。
“传令。”苏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从明天一早开始,所有工地饭点,集市开市,宣传队,轮番上演!我要让观摩团的人,从踏入青石县地界的第一步起,就泡在我们的故事里!”
……
次日,清晨。
城东最大的安置房工地,数千名民夫刚刚放下碗筷,准备上工。
一阵清脆的竹板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工地中央的空地上,张猴子带着宣传队,已经搭好了台子。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鲜出炉的青石县记,不好听不要钱呐!”
民夫们好奇地围了上来。
当《苏青天怒斥三员外》的故事一开讲,人群立刻安静了。
当听到奸商们如何暗中勾结,想把米价抬到天上去时,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怒骂。
“狗娘养的!”
“就该把他们千刀万剐!”
当听到苏云如何雷霆手段,查抄粮铺,开设平价商行时,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和掌声。
“苏大人英明!”
一个刚刚领了补发工钱的年轻民夫,更是激动地跳了起来,指着台上喊道:“对!就是这样!丰隆号那个王八蛋掌柜,就是这么被抓的!俺亲眼看见的!”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瞬间激起千层浪。
百姓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了!
这不再是听故事,这是在回顾他们自己的战斗,宣泄他们自己的愤怒,庆祝他们自己的胜利!
当《青云新居梦》的歌声响起,当那句“青石瓦,玻璃窗,从此寒冬不受凉”被唱出时,许多刚刚分到安置房的流民,看着不远处已经封顶的新楼,眼眶都红了。
一个中年汉子,一个七尺高的男人,当场就蹲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民心,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凝聚。
之前那些关于“妖怪县令”、“谋反暴政”的谣言,在这样真实、炙热的情感洪流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击,瞬间就没了市场。
人群的角落里,一个穿着普通麻衣,面容毫不起眼的男子,静静地看着台上台下这狂热的一幕。
他就是影七。
他看着那些状若疯癫的百姓,听着那些粗鄙却极具煽动力的词句,那双如深渊般毫无感情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波澜。
攻心为上……
这些读书人的手段,果然有些门道。
不过,也仅此而已。
影七的视线,从喧闹的人群移开,投向了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
声音再大,也挡不住刀。
人心再齐,一刀下去,也得散。
他脑中闪过昨夜收到的最新情报,观摩团的仪仗,已经进入怀庆府地界,明日便到。而他的目标,那个贪婪好色的绸缎商人孙万财,此刻正在城中最大的酒楼“迎仙楼”里,呼朋引伴,好不快活。
影七收回视线,最后看了一眼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赵司正”。
很厉害的女人。
可惜,马上就要给一个死人唱挽歌了。
他的手,不着痕迹地摸了摸怀中。
那里,藏着一个小巧的瓷瓶,和一张画着孙万财下榻客栈位置的地图。
观摩团,今天就到了。
好戏,也该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