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老丈,”赵祯拉住一个刚从池子里出来,正擦拭身体的汉子,“烧这么多水,得费多少柴薪?”
那汉子愣了一下,见赵祯衣着华贵,便客气地答道:“这位客官,您外地来的吧?俺们这儿烧水,早不用柴火了,那玩意儿多贵啊!用的都是东山新开的煤矿里挖出来的煤,火力旺,还耐烧!听说啊,这锅炉的热气,还连着隔壁的窑炉,一点都不浪费!”
赵祯心头又是一震。
煤?循环供热?
这些陌生的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是一套他闻所未闻,却又高效得可怕的体系。
这苏云,不仅在建城,他是在构建一个完整的、自给自足的工业生态!
“东家,”包拯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声音干涩,“此举……靡费甚巨。为百姓建屋修路,尚可说是安民之策。可这沐浴之事,纯属个人私务,官府如此大包大揽,耗费钱粮,恐怕……”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隔壁院子传来的一阵喧闹声打断了。
那不是争吵,而是一片混杂着说笑、捶打和水花四溅的嘈杂声,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李老汉咧嘴一笑:“大官人,好戏还在后头呢!”
他领着两人走出“沐清池”,来到隔壁。
这里同样是个大院,院中是几个巨大的水泥池子,池边砌着一排排倾斜的搓衣板。
几十个妇人正围在池边,一边用力搓洗衣物,一边大声说笑着家长里短。
“浣衣房。”木牌上的字简单明了。
“以前啊,大伙儿洗衣服,都去村头的河里。”李老汉指着远处那条清澈的河流,“一家两家还行,人一多,那河水就没法看了。上游洗衣服,下游就得喝人家的洗脚水!苏大人说,这叫水源污染,是生病的根源!”
“所以,大人就修了这浣衣房。用管子把干净的井水引过来,洗完的脏水,顺着下水渠流走,半点都污不了咱们的吃水!”
赵祯看着那些妇人脸上洋溢的笑容,听着她们无所顾忌的笑谈,再看看远处那条在夕阳下波光粼粼的干净河流。
他明白了。
从干净的道路,到窗明几净的“净所”,再到这热气腾腾的澡堂与浣衣房……这不是一个个孤立的工程。
这是一整套,旨在切断疾病传播,改善民生,提升百姓生活质量的组合拳。
这苏云,他不仅仅是在盖房子,他是在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重塑这里每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从根源上,为一个健康的社会打下地基。
包拯也沉默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幅充满烟火气的浣衣图。
他可以从法理上,找到一百条理由来弹劾苏云“不务正业”、“滥用职权”。
可他无法否认,眼前这些百姓,他们红润的脸色,爽朗的笑声,和那发自内心的精气神,是他这一路行来,在任何一个州、任何一个县,都未曾见过的。
他脑中那些冰冷的法条,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或许……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心底冒了出来。
或许,治理天下,不仅仅是断案、征税、修典。
或许,这些关乎吃喝拉撒、关乎身上是不是干净、喝的水是不是清澈的“琐事”,才是真正的……国之大政?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让他坚守了一辈子的世界观,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赵员外”。
只见这位大宋天子,正负手而立,凝望着那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脸上没有帝王的威严,只有一种混杂着惊叹、深思,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羡慕的神情。
包拯的心,猛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