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大人!”苏云的声音陡然拔高,“您告诉我,是一个听起来好听,写在书本上的‘仁政’名头重要,还是让这些活生生的人,能吃饱饭,不生病,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更重要?!”
“你……”包拯被这番话顶得胸口一窒,竟一时语塞。
他想反驳,说圣人教化,本就是为了让人知礼仪,守规矩。
可苏云的话,却直指一个更根本的问题——生存。
礼仪、规矩,在活下去面前,孰轻孰重?
苏云没给他思考的时间。
他转身从石桌上那堆图纸里,抽出几张写满了字的纸,走到两人面前,摊开。
“二位请看。”
赵祯和包拯凑上前去。只见那纸上,用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名为“表格”的形式,清晰地记录着一排排的数据。
“这是青石县的民生簿。”苏云的手指,点在其中一行字上,“三个月前,黄河决堤,第一批流民涌入青石县。当月,记录在案,患上痢疾、腹泻等肠道疾病的,共计七百八十二人。其中,不治身亡者,一百零九人。”
赵祯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百零九人!这还只是一个县!
那整个黄河沿岸,因此而死的流民,又该是何等触目惊心的数字!
苏云的手指,缓缓下移。
“两个月前,‘安居一期’完工,公共净所、官办澡堂、集中供水点开始投入使用,同时颁布《卫生暂行条例》。当月,新增病患一百三十一人,死亡十五人。”
“上个月,随着各项卫生措施全面推行,工人们也养成了习惯。当月,新增病患十九人,死亡,两人。”
他的手指,最后停在表格的末尾。
“这个月,到今天为止,这么多人的工地上,新增肠道病患……三人。无一人死亡。”
苏云抬起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包拯,一字一顿地说道:“包大人,您是断案的行家。您告诉我,这数字,会不会说谎?”
“……”
包拯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张纸。
那上面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引经据典的辩解,只有一串串冰冷、枯燥,却又胜过任何雄辩的数字。
从一百零九,到零。
这背后,是一百多条活生生的人命。
他一生断案,凭的是律法,是证据,是供词。
可今天,苏云却给他看了另一种“证据”。
一种他从未接触过,却又无法辩驳的证据。
他所斥责的“酷政”,他所不齿的“污秽之所”,竟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那他坚守了一辈子的“仁政”,又救下了几个人?
包拯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他一辈子建立起来的信念壁垒,在这些冰冷的数字面前,被撞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一直沉默的赵祯,终于缓缓放下了茶杯。
他看着苏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欣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这个苏云,太可怕了。
他不仅有那些神乎其神的“器物”,他还有一套全新的,足以颠覆整个大宋官场逻辑的“道理”。
而就在此时,苏云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看着失魂落魄的包拯,语气平静,却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进了包拯心中那道刚刚裂开的缝隙。
“苏云的法子,或许不载于经,不合于律。”
“但它能救人。”
“那么问题来了,包大人。”苏云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包拯的躯壳,直视着他那正在剧烈挣扎的灵魂。
“当祖宗之法,圣人之言,已无法庇护子民之时,为官者另辟蹊径,是为有罪?”
“还是……”
“眼睁睁看着百姓,在那些陈规旧律之中,痛苦枉死,才是为官者……更大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