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目光直视包拯,没有丝毫闪躲。
“您问我,意欲何为?”
“苏云不才,不敢妄谈天下。所为者,只为活人而已!”
他朗声开口,声音传遍长街:
“不错!我是在青石县开了‘钱庄’,因为朝廷的赈灾款项杯水车薪,我不如此,百姓就要饿死!”
“我是在青石县练了‘兵马’,因为山匪横行,流寇四起,我不如此,百姓就要被屠戮!”
“我之一切所为,皆为青石县的百姓能有饭吃,有衣穿,有命在!”
苏云深吸一口气,语气陡然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凛然的挑战意味。
“包先生,您是大宋法度的化身!苏云今日,就将自己,交到这法度手上!”
“青云建设商号的账册,记录着我以‘建设券’募集的每一文钱的去向,如今就在我车上!”
“青石县武库的军械册,记录着我打造的每一件兵刃的下落,封存于县衙!”
“您若不信,尽可派您最信得过的御史,最清廉的官吏,即刻启程,前往青石县,彻查!”
他向前一步,站在车辕边缘,几乎要与包拯脸贴脸。
“查我的账!一文钱,但凡进了我苏云的私囊,您不用上奏陛下,我当场自刎于此!”
“查我的兵!一件甲,一柄刀,但凡不是用于剿匪护民,您可将我明正典刑,我绝无半句怨言!”
苏云的声音,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包先生,苏云就在这里。您查,或者不查,我都在这里。”
“若查出我有罪,我苏云人头落地,死而无憾!”
“若查不出……”
苏云微微一笑,话锋一转,
“那便请包先生,他日于朝堂之上,为我苏云在青石县的所作所为,为我这‘活人’之法,正名!”
“请您告诉满朝诸公,告诉天下人——”
“究竟是看着百姓活活饿死、病死、被杀死的‘仁政’更仁,还是我苏云这般,让百姓吃饱穿暖、有尊严活下去的‘暴政’,更暴!”
死寂。
整条长街,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苏云这番话震得头皮发麻。
那群御史脸色煞白,他们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怪物。
包拯那张万年不变的黑脸上,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死死地盯着苏云,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他见过无数巧言令色的奸佞,也见过无数仗义执言的忠臣。
却从未见过苏云这样的人!
【好一个阳谋……好一个苏云!】
【他不是在与我辩法,他是在用青石县五万百姓的性命,在与我论心!】
将弥天大罪,说得理直气壮!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当做赌注,逼着他这个御史中丞入局!
他若是不查,便是失职。
他若是查了,以他对苏云在青石县功绩的了解,结果几乎可以预见。
到时候,他包拯,就真的要为这个离经叛道的“新法”,站一次台!
好一个苏云!好一个釜底抽薪!
良久。
包拯那深邃的目光,从苏云的脸上移开,再次落到那把万民伞上。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回了自己的官轿。
那群御史见状,急忙围了上去:“包学士!此獠妖言惑众,断不可信啊!”
“学士!您可要为我等做主!”包拯脚步一顿。
“来人。”
“拟文书,派专人,即刻启程,前往怀庆府青石县。”
“彻查其账目、武备,所有卷宗,封存直送本官,不得有误!”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登上了轿子,轿帘落下,隔绝了所有的目光。
“起轿。”
黑色的官轿,在衙役的簇拥下,缓缓启动,朝着皇城的方向行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群御史,呆立当场,面面相觑。
走了?
就这么走了?
不治罪?不呵斥?只说要去查账?
这……这算什么?!
一阵冷风吹过,那矮胖御史打了个哆嗦,瞬间明白了。
派人去查?这不就等于变相承认了苏云的提议,暂时放过了他吗?!
包拯没有当场发作,已经是表明了态度!再纠缠下去,倒霉的只会是他们自己!
“走!快走!”
他低喝一声,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带着手下那群御史,灰溜溜地钻进人群,作鸟兽散。
一场精心策划的下马威,一场当街弹劾的舆论绞杀,就这么被苏云用一把伞,几句话,消弭于无形。
街口的拥堵,瞬间消散。
苏云站在车辕上,望着包拯远去的官轿,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汴京,这第一阵,他扛下来了。
“走吧。”他放下车帘,声音恢复了平静。
车队再次缓缓启动,高举着那把巨大而醒目的万民伞,在一众百姓或敬畏、或好奇、或震撼的目光中,汇入了汴京城繁华的洪流。
而就在车队拐过街角的同时,路边茶楼的二楼,几名看似普通的茶客,不着痕迹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下楼。
他们融入人群,远远地跟在了苏云车队的后方。
为首一人的腰间,悬挂着一枚不起眼的铁牌,上面,用阳文刻着两个字——
“皇城”。
……
半个时辰后,城南一处名为“望京楼”的官驿。
这里虽是官驿,却清净异常,似乎早已被清空。
苏云刚在房间里坐下,福伯端上热茶,一名身着驿丞服饰的中年人便恭敬地走了进来,对苏云低声道:
“苏大人,曹指挥使的人已经到了,已经在后院柴房等候。他说,陛下有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