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预算报上去,工部和三司的人只会扯皮,说耗资巨大,不如把钱拿去修补宫墙!”
“他们懂个屁的营造之法!他们只懂吃拿卡要,只懂怎么在石料木材里刮下油水!”
沈存中越说越激动,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向唯一能听懂自己话的人倾诉。
苏云静静地听着,目光扫过那些落满灰尘的奇思妙想,最后落在沈存中那双因狂热和不甘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上。
他忽然开口:“沈大人,水泥,你听过吗?”
“水泥?”沈存中一愣。
苏云从怀中取出一块从将作监带回来的水泥砖样品,递了过去。
当沈存中亲手感受到那砖块的坚硬与分量,又听苏云简单描述了其防水、速干、成本低廉的特性后,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若用此物来修建暗渠……岂不是……岂不是……”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苏云的目光,落在一份关于御街修缮的卷宗上。
“沈兄,御街修缮,为何三十年都成一笔烂账?”
沈存中冷笑一声,从一堆故纸堆里抽出一本账册,扔在苏云面前。
“烂账?这分明是金山!”
“苏兄可知,如今京城所有官办工程的石料,都出自一家,名曰‘钱氏石行’。”
“其东家钱不多,不知给钱相公送了多少礼。他家的石头,质次价高,比市价足足贵了三倍!可从工部到将作监,谁敢不用?”
“修御街?那条路,就是钱家的钱袋子,是吕党养着的一头肥猪!你动它,就是动他们的命根子!”
原来如此。
苏云瞬间明白了,吕夷简让他修御街,这根本不是考验,而是把他直接扔进了屠宰场。
修,就要被钱不多和整个利益集团吸干血;不修,就是抗旨不遵。
“这是个死局。”
沈存中见苏云沉默,以为他被吓住了,叹了口气,又展开一幅巨大而泛黄的图纸。
那是一幅结构无比复杂的《汴京地下水网总图》。
“这是我毕生心血。”沈存中的眼中,重新燃起光芒,
“汴京城内涝频发,疫病横行,皆因地下水道淤塞、设计不当。若能按此图重修,可保京城百年无水患之忧!”
他看着苏云,眼神中带着一丝期盼,又迅速黯淡下去:
“可惜,预算需三十万贯……呵呵,痴人说梦。”
苏云看着那张图,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这哪里是什么下水道图纸,这分明是一座城市的生命线!
其设计之精妙,分区之合理,即便放在现代,也堪称杰作。
他转过身,直视z着沈存中,
“沈兄,三十万贯,不多。”
“皇家钱庄,我来办。建设债券,我来发。”
“将作监,我掌着。水泥营造,我盯着。”
他指着那幅图,眼中是燃烧的火焰。
“这条地下长龙,你来设计,我,来将它变为现实!”
“汴京城,理应成为天下万城之表率!”
沈存中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苏云那张年轻却写满坚定的脸,听着那不似狂言,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具力量的话语,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沸腾!
他等了半辈子,寻了半辈子,不就是在等这样一个能看懂他、敢支持他、能与他一同将梦想照进现实的人吗?
沈存中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太多的青年,看着他眼中那片清澈而坚定的光,长久地沉默了。
良久,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转身,走到库房最深处一个上锁的铁皮柜前。
他掏出钥匙,打开柜门,从里面搬出一个沉重的木箱。
“苏大人,”他第一次,用如此郑重的称呼,“你我,是同一种人。”
他打开箱子,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卷宗,分门别类,井井有条。
“这些,是我十年心血。”
“这里面,是将作监历年所有工程的原始记录,每一笔款项的去向,每一批用料的猫腻,桩桩件件,我都记了下来。”
他拿起最上面一卷,递给苏云。
“这是御街修缮工程,二十年来的所有‘黑账’。谁拿了钱,谁换了料,谁在背后撑腰,一清二楚。”
“你不是要破局吗?”沈存中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我把这把刀,交给你!”
“我只有一个条件。”
苏云郑重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卷宗:“沈大人请讲。”
沈存中指着那张汴京地下暗渠总图,严肃道:
“我要让这汴京城,再无水患!我要让这地下的污秽,都滚出天子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