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彻底漏了。
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瞬间连成一片水幕,天地间只剩下“哗哗”的暴雨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黄河,这条喜怒无常的巨龙,彻底狂暴了。
浑黄的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涨,一寸,一尺,一丈!
不过半个时辰,水位就冲上了堤坝的中段,浊浪翻滚,咆哮着,水面离堤坝顶端越来越近,河中央卷起了汹涌的漩涡。
“大人!旧堤那边,好几处都开始渗水了!”
一名工部官吏连滚带爬地冲进指挥草棚,声音里带着哭腔。
不用他喊,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段修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旧土堤,像是筛子一样,到处都在往外滋着浑黄的泥水。
草棚内,李纲脸色煞白。
完了!
暴雨提前,洪峰将至!
他们终究,还是没能跑赢老天爷!
“慌什么!”
苏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定海神针,让整个草棚的慌乱都为之一滞。
他披着一件简陋的蓑衣,从图纸堆里站起身,抓起一顶斗笠扣在头上,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传令!所有预备队,全部上旧堤!用麻袋装土,给我堵!哪里渗水就堵哪里!堵不住,就用人命去填!”
成千上万的河工扛着沙袋,冒着倾盆大雨,疯了一样冲向各个渗水点。
然而,这里刚堵上,那里又冒出一股新的水流。
旧堤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浑身上下都是窟窿,根本无力回天。
苏云自己,则带着秦风和几名青石县的老工匠,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新筑的水泥大堤上。
水泥堤段,在暴雨的冲刷下,显露出一种灰白色的坚实质感。
雨水落在上面,迅速汇成细流,顺着预留的排水口流走,没有丝毫积存。
“好!好堤啊!”一名老工匠忍不住赞叹。
“苏大人的堤,真是神仙造的!”
“要是全是这种堤,还怕什么黄河决口!”
然而,欢呼声中,苏云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停下脚步,蹲下身,伸出手,在一段新旧堤坝的连接处,仔细地摩挲着。
“大人,怎么了?”
李纲也跟了上来,顺着苏云的视线看去,心头猛地一跳。
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缝,正在新旧堤坝的交界处,悄然蔓延!
“是沉降不均!”
苏云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
“旧堤是土石结构,地基松软;新堤是水泥浇筑,自重极大。两边压强不同,连接处被撕裂了!”
“沉降不均,应力撕裂!不是水泥的问题!”
他一句话,就点明了病根。
“那……那怎么办?”李纲六神无主。
“拉住它!”
苏云转身,对着身后一名青石县来的工匠头领吼道,“老王!”
“在!”一名身材魁梧如铁塔的汉子应声而出。
“钢钎!铁链!给我把这一段新旧堤坝,像缝衣服一样,强行拉在一起!用横向拉力,抵消沉降的剪力!”
那名工匠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
“大人的意思是……打透缝隙,用钢钎做锚,铁链绞紧?”
“对!快!需要多少铁料,立刻去府库提!”
工匠领命而去,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又脸色难看地跑了回来:
“大人,府库里的铁料早就用光了!城中铁匠铺的存货也都被征调一空,根本不够用!”
铁,没有铁!
所有人的心,又沉了下去。
苏云的眉头紧紧皱起,脑中飞速盘算。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马员外!”他脱口而出,
“我记得卷宗上写着,他家不仅有石料场,还是滑州最大的铁器行东家!他家的仓库里,一定有!”
“他最大的生意,是给北地铁匠走私生铁。我抄他府邸时,没动他的仓库,就是为了此刻。”
“秦风!”
“属下在!”
“带上你的人,去马家铁器行的仓库!强行征用!告诉他们,是本官说的,所有生铁,一块不留!有敢阻拦者……”
苏云的语调骤然转寒,“格杀勿论!”
半个时辰后,城西马家铁器行的大仓库。
马家的管事带着几十个家丁,手持棍棒,堵在门口,叫嚣着“钦差也不能强抢民财”。
秦风根本懒得废话,直接让手下缇骑拔出了绣春刀。
一片鬼哭狼嚎之后,管事被一脚踹翻在地,三万斤生铁,被强行征调,用最快的速度运往河堤。
很快,秦风浑身是血地跑了回来:
“大人!马家管事带人抵抗,被我们拿下了!生铁三万斤,已经全部起获!”
“好!”苏云大喝一声,
“传令!就在这堤坝上,就地起炉!所有铁匠,给老子把这些生铁,连夜锻造成钢钎和铁链!火不灭,炉不停!”
雨夜的黄河岸边,出现了奇异的一幕。
数十座临时搭起的熔炉,被安置在堤坝的背风处,熊熊的炉火将半边天都映得通红。
铁匠们赤着上身,在雨水中挥舞着铁锤,火星四溅,铿锵之声不绝于耳,与天上的雷鸣、河中的咆哮,交织成一曲末日般的交响。
这一夜,整个滑州,都在与老天爷抢时间!
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