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逊回头,是雷横。这位独眼、如今右耳也被削去半边的悍将,身上缠着新的绷带,眼中却燃烧着比任何时候都炽热的凶焰。
“雷横兄弟?你的伤…”
“皮外伤,死不了!”雷横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那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狰狞,“林教头要带人去烧粮道,痛快!俺老雷也得去!给俺三十个不要命的弟兄!不骑马,就走水路!”
“水路?”孙逊一惊。
“对!水路!”雷横独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韩当那老小子在淮阴渡口建了几座木头哨塔,跟王八盖子似的,看得贼远!林教头他们从陆上走,想摸过去,难!俺带人,坐小船,趁天黑从泗水悄悄摸下去!俺们去把那几个‘王八盖子’给他点了!烧他娘个通天亮!给林教头他们开路!顺便…嘿嘿,吸引一下狗娘养的注意!”
孙逊的心脏猛地一跳。雷横这是要去执行最危险、几乎是必死的诱饵任务!焚烧沿河哨塔,这等于是在江东军眼皮底下放火,必然会引来最疯狂的围剿!
“雷横兄弟…这太危险了!哨塔必有重兵把守!”孙逊试图劝阻。
“怕死就不来了!”雷横猛地一拍胸膛,震得伤口崩裂,血渍渗出绷带也浑然不顾,“主公!俺雷横这条命,是您从鬼哭涧捡回来的!能活到今天,够本了!现在城里缺粮,兄弟们饿得眼睛发绿!再不想办法,大家都得死!让俺去!烧了那几个塔,给林教头撕开条路!俺们…死也值了!”
看着雷横独眼中那近乎癫狂的决死之意,孙逊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他明白,这是雷横在用最惨烈的方式,报答他的“复活”之恩,也是在为下邳城搏那一线生机!
他重重地拍了拍雷横的肩膀,声音沙哑:“好兄弟!保重!三十死士,随你挑!需要什么?”
“小船!火油!快刀!”雷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四射,“还有…给俺备好酒!等俺回来喝庆功酒!”
“备!最好的酒!”孙逊斩钉截铁。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笼罩大地。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和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铅云低垂,遮蔽了星月,天地间一片混沌的黑暗。
子时将至。
下邳城南门,悄无声息地开启了一道缝隙。八十七骑,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在林冲的带领下,鱼贯而出。马蹄包裹着厚厚的粗麻布,踏在冻硬的土地上,只发出极其轻微的闷响。每个人都紧抿着嘴唇,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狼一样的光。
与此同时,泗水河边一处隐蔽的芦苇荡里。几艘蒙着黑布的小舢板悄然下水。雷横独眼在黑暗中如同鬼火,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腰间的火油罐和快刀,对着身后三十名同样眼神凶狠、抱着必死之心的剽悍汉子,压低声音,如同野兽的低吼:
“兄弟们,阎王爷今天请客!跟老子走,去烧他娘的江东狗窝!让那帮狗娘养的知道,咱下邳城,没有孬种!开船!”
小船如同黑色的水蜘蛛,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湍急的泗水河,借着风势和水流,顺流而下,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与呼啸的寒风中。
孙逊站在冰冷的城头,望着两支队伍消失的方向,握紧了拳头。玉佩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沉重的代价。
孤舟,已入暗夜。
狼骑,正踏征途。
下邳城最后的生机,系于这风雨飘摇的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