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符！”周瑜语气加重，“此乃存亡之秋，岂能意气用事？曹操虽奸，其势尚强，智谋之士众多，实为抗孙之砥柱！刘表虽庸，荆州富庶，水军亦强，乃我江东屏障！纵是守户之犬，亦可牵制一二！当此之时，唯有放下成见，合力抗孙，方有一线生机！若各自为战，必被孙逊各个击破！”
“合力？”孙策眼中戾气一闪，“我看是给别人做嫁衣！公瑾，你莫要太过谨慎！我孙伯符起于微末，靠的是手中这杆枪打下的江东！他孙仲谋有奇技淫巧，我江东儿郎亦有血勇之气！若事事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这江东基业，迟早葬送在你我手中！” 他这话已带着明显的质疑和不满。
厅堂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孙策的勇猛激进与周瑜的谨慎深谋，如同两道汹涌的暗流，猛烈地碰撞在一起。张昭、张纮等老臣站在一旁，面露忧色，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在角落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
“兄长，公瑾兄长。”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年轻的孙权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站在廊柱的阴影里，一身得体的锦袍，面容沉静，眼神清澈，与孙策的暴烈和周瑜的凝重形成鲜明对比。他手里还拿着一份卷起来的文书，似乎刚从哪里过来。
孙策皱了皱眉：“仲谋？何事？”
孙权上前几步，先是对孙策和周瑜行了一礼，然后目光落在周瑜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求知欲：“公瑾兄长方才所言‘格物’之道，深谋远虑，弟深以为然。只是…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兄长。”
周瑜看着这位日渐沉稳的吴侯次弟，压下心头的烦闷，点了点头：“仲谋但说无妨。”
孙权展开手中的文书，是一份抄录的河北新政条款，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官学制度、抚恤章程、农技推广等细节。
“兄长方才说，孙逊以‘格物’深耕四州，活田增产，固本培元。弟观其新政细目，除却那‘龙骨翻车’等奇技，其抚恤流民、广设官学、推广农桑之法…似乎…似乎也颇有章法？”孙权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探讨的意味，“细作曾报，其冀州去岁大旱，饿死者不足千人。此等治民之效，难道…也全是‘格物’之功？还是说…其吏治、其政令本身，亦有可借鉴之处？”
孙权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周瑜心中激起涟漪。他当然知道河北吏治经过诸葛亮铁腕整顿，焕然一新，效率惊人。抚恤、官学、农政，看似琐碎，却正是凝聚民心、夯实根基的关键！孙逊的“格物”是矛，这些“仁政”细节，便是那持矛的手，更是滋养矛锋的沃土！
“仲谋所言…”周瑜沉吟道，“确有道理。孙逊之强，强在文武兼修，奇正相合。其格物为锋锐，其治政为根基，相辅相成，方有今日之气象。此等整合之力，实为可畏可怖。” 他看向孙权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深意。这位二公子，眼光很毒。
孙策听着弟弟和周瑜讨论这些“琐事”，只觉得更加烦躁。在他看来，这些都是虚的！唯有刀枪兵马才是实的！他烦躁地一挥手：“好了！这些细枝末节，以后再说！公瑾，你方才说的三策…前两条，加紧去办！细作要派最精干的！将作司立刻成立！至于连曹结刘…” 他咬了咬牙，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带着极大的不情愿，“…也…也可行！但需谨慎！绝不可让他曹操占了便宜去！”
周瑜心中暗叹，知道这已是孙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拱手道：“瑜，领命！”
孙策不再多言，冷哼一声，抓起旁边架子上的外袍，胡乱披上，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显然心中那股郁结的怒火仍未平息。沉重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雨幕深处。
厅堂内只剩下周瑜、孙权以及几位老臣。
周瑜看着孙权依旧沉静的面容，忽然问道：“仲谋，你兄长方才…似有疑虑。你如何看待这静默之局？”
孙权收起文书，抬眼望向北方，清澈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和思索：“静默…有时比喧嚣更可怕。孙逊所求，或许…已非江东一隅了。” 他没有再多说，对着周瑜和几位老臣微微一礼，也转身离开，身影很快融入回廊的阴影中。
张昭忧心忡忡地开口：“公瑾，伯符他…”
周瑜抬手止住了张昭的话，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连绵不绝的雨幕，仿佛看到了那笼罩在河北上空的沉沉黑烟和无形压力。孙策的暴躁，孙权的沉静，还有那来自邺城的、无声的恐怖静默…江东的未来，如同这建业的天气，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他低声自语，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铸犁…深渊…活民…天命…”
“孙仲谋…你布的这盘棋局…”
“我周瑜…可能真的…要输在看不见的战场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