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累也颤巍巍行礼告退。
黄权僵在原地,看着刘璋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肥胖背影,听着那隐隐传来的靡靡之音,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紧握双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力感的叹息,颓然转身离去。
府邸一角,一处相对僻静的偏厅。法正(字孝直)独自一人,凭窗而立。他并未参与刚才的议事,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参与。厅内的争论,透过敞开的窗户,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和冷意。张松那套谄媚逢迎、自欺欺人的说辞,在他听来如同跳梁小丑的呓语;王累那套抱残守缺、食古不化的“天险论”,更是迂腐得可笑!唯有黄权那番忧心忡忡、切中要害的分析,还让他觉得这益州官场,尚存一丝清醒之气。可惜,明珠暗投,刘璋那昏聩之主,根本听不进去!
“高枕无忧?坐观成败?呵…” 法正低声冷笑,声音冷得像冰,“坐等着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还以为是太平盛世!刘季玉(刘璋字),庸主也!张永年,佞臣也!王公威,冢中枯骨!这益州…迟早要葬送在他们手中!”
他的目光越过雕花的窗棂,投向遥远的东北方向,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被黑烟笼罩、轰鸣不断的邺城。他关注的重点,不是那些诸侯间的尔虞我诈,而是另一个名字——诸葛亮!
“孔明…” 法正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探究,有不解,更有一丝棋逢对手般的兴奋,“你竟真的投了孙仲谋?还总揽其四州政务?以你卧龙之才,甘愿俯首…那孙逊的‘新政’,那所谓的‘格物’…究竟有何魔力?竟能让你摒弃‘汉室正统’之念?”
他回想起一些零星的、从河北艰难传回的只言片语:“活民即天命”、“饿死者不足千人”、“龙骨翻车引水上山”、“官学遍设”、“吏治考绩”…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中飞速旋转、拼接。
“活民…实效…格物之力…” 法正的眼神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冷,“孙仲谋…你走的…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啊…用‘活人’之效,破‘正统’之虚…用‘格物’之力,撼‘天命’之基…好手段!好气魄!难怪…难怪孔明会为你所用!”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法正心头。他想亲眼去看看!看看那被张松贬为“糜烂”的青徐之地,在刘备和诸葛亮的治理下,是否真的焕发了生机?看看那邺城格物院的黑烟之下,到底在孕育着何等惊世骇俗的东西?看看那条被孙逊和刘备奉为圭臬的“活民”之路,究竟通往何方!
“蜀道虽险…” 法正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巍峨的城墙和远处隐约的群山轮廓,在他眼中不再是不可逾越的屏障,反而更像是一座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囚笼,“…困住的,是人心。”
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窗棂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有节奏的轻响。那敲击声,如同他心中某种决断正在落下的倒计时。
“坐观成败?” 法正嘴角的讥诮更浓,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冰冷,“只怕观着观着…就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这西川的局…是死局!” 他最后看了一眼后园歌舞升平的方向,眼神中再无半分留恋,只剩下彻底的决绝和一丝对未知的…期待?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书案。一封早已写好的、言辞恳切却暗藏机锋的信函,正静静地躺在抽屉深处,等待着被送出这看似繁华、实则暮气沉沉的锦官城。收信人的名字,赫然写着——许都,尚书令,荀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