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播时在线人数已经涨到三百多。春花刚把手机从支架上取下来，爹就扛着锄头从玉米秆后走出来，像是刚从地里冒出来似的。播完了？他问，眼睛却瞟着地上的玉米堆，人家要这么多？
可不是，春花数着玉米，光贵阳就订了五十斤。她突然发现爹的锄头还没沾土，您咋没干活？
老人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扛起锄头往自家地里走：刚看你忙着，怕惊动了人家。脚步却比平时慢，像是在等她跟上。
中午吃饭时，春花翻着直播回放给爹看。镜头里他藏在玉米秆后的身影只露出个肩膀，却被弹幕刷了几十条爷爷好可爱你看你看，春花指着屏幕，大家多待见您。
爹扒拉着碗里的玉米糊糊，脸又红了：瞎起哄。却在放下碗筷时说，明天我把那片甜玉米地浇了，你直播时能好看点。
第二天一早，春花去玉米地时，发现爹果然在浇地。木瓢里的水流得又匀又稳，在晨光里划出一道道银亮的弧线。爹，您这是给直播做准备呢？春花举着手机笑。
老人没回头，却把浇水的动作放慢了些：我是怕玉米渴着。话虽这么说，当春花把镜头对准他时，他撒肥的手势却比平时规整了不少，还特意说：这草木灰得撒在根边，别沾着叶子，会烧苗。
直播时，有网友问：爷爷怎么不说话？春花喊：爹，给大伙儿讲讲咋浇水！老人摆摆手要走，弹幕里却刷起，他只好站在原地，结结巴巴地说：水不能多，也不能少，跟喂孩子似的......话没说完就红着脸躲开了，却没走远，还是在老地方站着，像个尽职的哨兵。
直播结束后，春花发现爹站过的地方，玉米叶上的露水都没被碰掉。您站这晒着干啥？她递过去块毛巾。老人接过擦了擦汗，说：看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眼睛却盯着手机上的订单，贵阳那个云端看客，真要给娃看玉米咋长的？
是啊，她说城里孩子见不着这个。春花把刚掰的玉米装进筐里，您说咱小时候天天见的东西，咋成了稀罕物？
爹往地里啐了口：他们离土地远了。他扛起锄头往地里走，脚步比平时轻快，下次直播，我给他们讲讲咋辨玉米种，让他们知道，不是啥籽都能长出好玉米。
春花看着爹的背影笑了。老人的布鞋踩在湿泥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像在给土地盖印章。她突然明白，爹躲在玉米秆后不是害羞，是想看看城里人的眼睛，看看那些远离土地的目光，是怎么重新望向这黑黢黢的土地的。
傍晚收工时，春花收到云端看客的照片：小女孩举着手机，屏幕上是直播掰玉米的画面，旁边摆着本翻开的绘本，画着金黄的玉米地。配文写：女儿说，原来玉米长在这么绿的地方，明天还要看爷爷浇水。
春花把照片给爹看时，老人正在编竹筐，闻言手一顿，篾条在指尖打了个漂亮的结。明天我早点去浇水。他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高兴，让娃看清楚，咱这水是山泉水，甜着呢。
月光爬上院墙时，春花还在整理直播订单。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也映着窗外黑黢黢的玉米地。远处传来爹咳嗽的声音，夹杂着给牛添草的动静。她突然觉得这直播就像座桥，一头连着城里的窗，一头连着山里的地，让那些被钢筋水泥隔开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泥土上，落在了玉米叶上，落在了庄稼人黝黑的手上。
而爹站在玉米秆后的身影，就像这桥的桥墩，沉默，却踏实，托着那些好奇的目光，也托着山里人对土地的，那份说不出口的骄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