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没从玉米叶上褪去,三秒就踩着田埂往村东头走。裤脚沾了圈湿泥,每走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凉意——自从昨天收下老周的退社申请,他心里那股不安就没散过,总觉得老周那句“家里出了急事”藏着没说透的话。
路过合作社的农具棚时,他下意识停了脚。棚子里的拖拉机还停在老位置,车斗里堆着上周刚用过的播种机,金属部件上沾着的土还没清理干净。这台拖拉机是去年合作社扩规模时,老周带头凑钱买的,当时他拍着车斗跟大伙儿说:“有了这大家伙,咱种百八十亩地都不费劲,以后日子肯定越来越稳!”现在车还在,可提议买车的人,却要走了。
“三秒哥,你咋在这儿愣着?”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是合作社的年轻社员小方,手里拎着个装满农药的喷雾器,“今早要去北坡给大豆打药,你不去吗?”
三秒回过神,指了指农具棚:“老周平时总提前来收拾农具,今天没见着人?”
小方往棚里扫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周叔啊……我昨天傍晚看见他骑着三轮车往镇上去了,车上好像拉着他家那台旧电焊机,看着愁眉苦脸的。”
“电焊机?”三秒心里一紧。那台电焊机是老周的宝贝,前几年他在镇上干过电焊活,后来入了合作社,就把机子搬回了家,说是“留着给社里修农具用”,平时谁借都舍不得,怎么会突然拉去镇上?
“他没跟你说要干啥?”三秒追问。
小方摇摇头,压低了声音:“我听我妈说,周婶子前阵子总说心口疼,上周去镇医院检查,好像查出了啥大病,要去县城住院……”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三秒心里,他猛地想起前天见老周时的模样——老周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说话时总下意识摸胸口,当时他还以为是天热累着了,现在想来,那是熬得撑不住了。
“你妈咋知道的?”三秒抓住小方的胳膊。
“我妈跟周婶子是老姐妹,上周周婶子去检查,还是我妈陪着去的。”小方叹了口气,“医生说周婶子得的是冠心病,要做搭桥手术,光手术费就得十几万,后续还要长期吃药住院。老周家就那点积蓄,哪够啊?”
十几万?三秒倒吸一口凉气。合作社去年的分红,老周也就拿了两万多,这点钱连手术费的零头都不够。难怪老周要退社,难怪他要拉着电焊机去镇上——他是想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凑钱给媳妇治病。
“老周还说了啥?”三秒的声音有点发颤。
“没说啥,就跟我妈说‘不麻烦大伙儿’,还让我妈别跟外人提。”小方挠了挠头,“我昨天看见他拉电焊机,还以为是去修,现在想来,他是要把机子卖了换钱……对了,三秒哥,周叔是不是跟你提过退社的事?”
三秒没说话,转身就往老周家的方向跑。田埂上的泥沾在鞋底,越跑越沉,可他却觉得心里比脚下还沉——老周是合作社的老人,当年他牵头办社,老周第一个响应,把家里仅有的三亩水田入股,还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买农具。现在老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却宁愿自己扛着,也不愿跟合作社开口。
老周家的院门虚掩着,三秒推开门就看见院子里堆着几个旧纸箱,里面装着锅碗瓢盆,还有几袋没拆封的化肥——那是合作社上个月刚发的,老周还没来得及用。堂屋的门开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是周婶子的声音。
“你咋还不去镇上?再晚了废品站该关门了。”周婶子的声音带着气弱的沙哑。
“急啥,等我把这袋化肥扛去老杨家,让他先帮我种着那两亩地。”老周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的轻松,“那两亩地是咱入合作社的股,不能荒了。”
“你都要退社了,还管那地干啥?”周婶子咳了两声,“我这病就是个无底洞,别到时候把合作社的活儿也耽误了……”
“说啥呢!”老周打断她,“合作社是咱的根,要是能治好你的病,我就算把农具卖了、地转租了,也得把这根保住。等你好了,咱还得跟着三秒干呢!”
三秒站在院门口,鼻子一酸。他想起去年冬天,老周为了给合作社的蔬菜棚搭保温膜,在雪地里冻了一整天,回来就发了高烧,却笑着说“棚里的菜没事就好”。这样的人,怎么能让他一个人扛着这么重的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