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池边,周身那层莹白的光晕已经黯淡到了极致,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她双眼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原本就近乎透明的身体,此刻更是呈现出一种易碎的质感,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消散。为了抵挡刚才那毁灭性的能量风暴,为了保护这几个闯入她沉眠之地的不速之客,她耗尽了积攒千年的力量,甚至可能动摇了她作为不化骨的根本。现在的她,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一边,是自己苦苦追寻、关乎性命、关乎摆脱宿世诅咒的唯一希望。师门的托付,自身的挣扎,无数个日夜被诡异侵蚀的痛苦,都在疯狂地催促他,动手!这是最后的机会!安魂玉与定神珠近在咫尺,只要……只要取出它们……
另一边,是琉璃沉睡的面容。是她睁开眼时,那纯净又迷茫的眼神;是她面对攻击时,本能挡在他们身前的决绝;是她试图理解“同伴”含义时,那笨拙而真诚的波动。她不是没有意识的工具,更不是该被随意剥夺存在的怪物。她是一个有着自己感知,刚刚开始尝试理解这个世界的、“活着”的存在。
杀伐果断?谈何容易!当冰冷的工具变成了有温度的生命,当获取的对象变成了需要守护的同伴,抉择的重量,足以将人的灵魂压垮。
吴涯的手,无意识地摸向了腰间。那里,贴身藏着一把匕首,匕首的柄上刻满了细密的符咒,是师门特意为他准备的,用以应对极端情况,或许……也包括眼前这种。匕首冰冷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的手指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仿佛握住的不只是一把匕首,而是他自己剧烈摇摆的命运。
抽出它,刺下去?目标是心脏,还是骨骼?分解一具不化骨,该是怎样的过程?是缓慢的剥离,还是瞬间的崩解?他会看到琉璃痛苦的表情吗?还是她直到彻底消散,都维持着这样沉静的睡颜?
不动的邪骨在怀中散发出微弱的热量,仿佛也在躁动不安,既渴望与另外两件本命之物融合,又对眼前这同源而生的不化骨产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或排斥。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窒息感一阵阵袭来。脑海中两个声音在疯狂交战,一个冷酷地陈述着现实的残酷:你不取,死的就是你,而且幽冥道的阴谋已然显现,没有力量,你拿什么去应对?另一个声音则微弱却执着地追问:为了自救,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牺牲一个刚刚救了你的、无辜的存在吗?这与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邪魔歪道,又有何区别?
轮回池底的漩涡似乎缩小了一些,但那股吞噬一切的气息并未减弱。石刻上的符文光芒明灭不定,映照得吴涯的脸庞也阴晴变幻。幽暗的地穴中,只剩下水流低沉的咆哮和几个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充斥着绝望的沉默。
王胖子忍不住向前挪了半步,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被老道士用眼神严厉制止。这种抉择,外人无法置喙,任何话语都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吴涯的目光,死死锁在琉璃苍白的脸上。他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带着一丝困惑,一丝期待:“同伴……就是……不会互相伤害的吗?”
而现在,他手握利刃,站在她毫无防备的沉睡之躯前。
是继续秘术,解救自己被诅咒缠绕的灵魂与肉身,还是放弃这唯一的希望,守护这个刚刚建立起一丝微弱理解的“同伴”?
匕首的锋刃,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寒星。
吴涯的手臂,肌肉绷紧,那一点寒星开始移动,带着千钧的重量,指向了沉睡的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