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龛之下,烟尘如浓雾般翻滚,将本就昏暗的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吴涯单膝跪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火辣辣的疼痛,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然而,与他萎靡肉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眸子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那是洞察真相后的觉悟,是肩负起沉重使命的决绝。
那不化骨自动激发的守护光罩,不仅抵挡了鹞子的致命一击,更如同一把钥匙,强行开启了一段被漫长岁月尘埃深深掩埋的集体记忆洪流。那不是某个个体的完整人生走马灯,而是一缕萦绕在这块不朽骨骸上的、强烈到足以跨越时空的集体执念。就在光罩升起的瞬间,吴涯的精神被强行拉入了一个悲壮而模糊的幻境。
他“看”到无数身影,密密麻麻,穿着早已湮灭于历史长河的古老服饰,面容模糊不清,唯有那视死如归的眼神,穿透了时光隔阂,清晰得令人心悸。他们环绕着一个初现雏形、极不稳定的漆黑水球——那并非实体之水,而是由纯粹的混乱、毁灭与深渊气息凝聚而成的恐怖存在。它蠕动着、嘶吼着,仿佛拥有生命,不断试图挣脱束缚。
这些先民们,并非在利用这股力量,而是在献祭自身,以生命为代价,吟唱着玄奥而苍凉的咒文,将自身的精神力、血肉精华,乃至某种更本质的灵魂烙印,作为祭品和枷锁,前赴后继,一层层、一遍遍加固在那恐怖的水球之上。每一次吟唱,都有一道身影变得黯淡,最终化作光点融入封印,而漆黑水球的暴动便会减弱一分。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牺牲惨烈的镇压行动。
而那个最终将不化骨融入己身、被鹞子误解为追求共生力量的先民强者,是这场宏大封印仪式的最后一位执行者,是最终的守墓人。他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将自身与不化骨一同化作最核心、最关键的阵眼,嵌入了这祭坛之中,完成了对这深渊之力的最终镇压。不化骨,从来就不是什么共生秘钥,它是封印之钥,是守护之基石!
鹞子所知的所谓“共生”仪式,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误解,或者说,是这恐怖封印在漫长岁月中逐渐松动后,深渊力量如同毒蛇般丝丝渗透出来,扭曲、污染了部分流传下来的记载,从而形成的致命诱饵!其真正的目的,就是引诱像鹞子这样心存贪念的宿主,完成那错误的、颠倒黑白的仪式,从而从内部彻底破坏这古老的封印体系,将这灭世之灾的源头彻底释放!
“我明白了……”吴涯的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磐石般的坚定,这坚定甚至驱散了几分他脸上的苍白,“王教授……张哥……我们不能逃。这封印……必须被修复……否则,不仅仅是这座古城,外面的世界……一切……都可能被这深渊吞噬……”
王教授闻言,脸上先是极度震撼,随即露出了然与苦涩交织的神情,他扶了扶碎裂的眼镜,声音带着颤抖:“果然如此!我就说……我就说那种纯粹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混乱与毁灭气息,绝不可能是用来谋求共生的良善之力!这是祸端,是灭世之灾的源头!小吴,你……你现在的状态……”他看着吴涯几乎无法站稳的样子,忧心忡忡。
“我还撑得住。”吴涯咬着牙,用手死死撑住冰冷的地面,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但剧烈的消耗和深渊无处不在的精神压迫让他身体猛地一晃,险些直接栽倒。旁边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立刻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是张槐。
“怎么修复?需要做什么?”张槐言简意赅,语气冷峻如铁。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祭坛中心那不断扩大的、如同地狱之眼的深渊洞口,以及洞口周围那些明灭不定、如同垂死病人心电图般还在本能运转、试图约束漆黑水球却明显力不从心的古老祭坛纹路。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犹豫,都可能意味着万劫不复。
吴涯借着张槐的搀扶,勉强站直身体,目光投向祭坛中心那疯狂旋转、不断喷吐着黑色闪电的恐怖水球,感受着胸口不化骨传来的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共鸣——那是一种跨越了数千年的、视死如归的决绝意志。作为最后的封印者留下的骨,它承载着必须完成的使命。
“需要……正确的‘钥匙’和‘锁芯’。”吴涯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将那段集体执念中的信息转化为具体的行动方案,“不化骨……就是钥匙之一。而锁芯……可能就是那个水球本身,或者……这祭坛最核心的阵眼。需要将守护的意志……重新贯注进去,激活古老的封印,加强它……”
“鹞子!”张槐目光骤然锐利如鹰隼,扫向祭坛另一侧的阴影。只见鹞子正拖着受伤的身体,如同丧家之犬般,挣扎着爬向地宫一处看似是出口的裂缝,显然打算独自逃命,将这里的烂摊子彻底抛弃。
“不能让他走!”王教授急声道,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锐,“他知晓这里的核心秘密,若出去后为了一己私利肆意宣扬,或者被其他有心之人利用,后患无穷!甚至可能间接导致封印被破坏!”
张槐眼神一冷,杀机乍现。他迅速将随身携带的一把锋利的军用匕首塞到吴涯手里,沉声道:“拿着防身。我去拦住他。吴涯,王教授,你们想办法接近祭坛核心!具体怎么做,随时告诉我!” 话音未落,他已如一头发现猎物的猎豹,身形矫健地压低,借助残破的石柱和翻滚的烟尘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鹞子逃离的方向潜行而去,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与精准。
鹞子本就因仪式反噬和精神冲击而身受重伤,心神俱丧,此刻只想着逃命,行动更是迟缓慌乱。张槐没费太多周折便追上了他。两人在不断坠落的碎石和肆虐的能量乱流中再次展开激斗。但这一次,形势截然不同,鹞子斗志全无,招式散乱,很快便被冷静狠厉的张槐逼入一处角落,险象环生。
另一边,吴涯在王教授的全力搀扶下,一步一踉跄,极其艰难地朝着祭坛中央那最危险、能量风暴最剧烈的区域迈进。每靠近一步,那源自深渊的、直击灵魂深处的嘶吼与低语就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而来,冲击着吴涯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防线。同时,他胸口的不化骨共鸣也愈发清晰、急促,散发出温和而坚定的灰白色光晕,如同迷雾中的灯塔,勉强抵御着周遭无孔不入的黑暗侵蚀。他们脚下的祭坛地面,那些古老而神秘的幽蓝纹路,似乎感应到了“钥匙”的靠近,也开始微弱地、断断续续地闪烁起来,仿佛一颗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脏遇到了起搏的电击。
“教授……”吴涯喘着粗气,额头上沁出大量虚汗,顺着脸颊滑落,“等我靠近核心……可能需要你帮我稳住身体……我可能需要集中全部的精神……去引导不化骨的力量……与封印共鸣……到时候,我的身体……恐怕就……”
“我明白!你放心!”王教授紧紧抓着吴涯的手臂,苍老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尽管他自己也心跳如鼓,面对那近在咫尺的深渊入口恐惧得几乎要窒息,但一位真正学者的责任感和保护年轻人的坚定信念,此刻支撑着他爆发出惊人的勇气。“我会尽可能保护你,站在你身边,直到……最后一刻!”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这段不足百米的距离,此刻显得无比漫长,仿佛在跨越生死之间的鸿沟。终于,在躲过一道劈落的黑色闪电后,两人踉跄着,几乎是摔进了祭坛的最中央区域——就在那疯狂旋转、不断扭曲周围空间、散发出令人绝望气息的漆黑水球正下方。
在这里,深渊的咆哮几乎化作了物理层面的冲击波,震得人耳膜欲裂,灵魂都在颤抖。吴涯胸口的不化骨光芒大盛,灰白色的光晕骤然扩散,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守护区域,勉强抵御着最直接的侵蚀。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祭坛地面上——那里,一个与他不化骨形状、大小几乎完全吻合的凹陷槽,正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蓝色光芒,如同一个沉睡的接口,静静地等待着钥匙的归位。
“就是那里!”吴涯用尽力气,抬手指向那个凹陷槽,声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颤抖。
就在这时,另一边与张槐的缠斗也接近尾声。鹞子眼角余光瞥见了吴涯和王教授的举动,尤其是看到吴涯指向那个凹陷槽的瞬间,他瞬间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他们不是要夺取力量,而是要彻底封印它!这对他而言,比杀了他还难以接受!
“不!你们这些蠢货!不能毁了它!那是永恒的力量!那是超脱的契机!那是我的!!”鹞子发出绝望而疯狂的嘶吼,竟不顾张槐的攻击,拼命想要冲向祭坛中心。
张槐眼中寒光一闪,抓住鹞子分神创造的破绽,一记精准狠辣的重拳,如同铁锤般狠狠击中他的下颌。鹞子的嘶吼戛然而止,化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
解决了鹞子的威胁,张槐毫不停留,立刻转身,以最快的速度朝着祭坛中央的吴涯和王教授冲刺而来,口中大喊:“吴涯!”
吴涯听到了张槐的喊声,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地宫深处冰冷的尘埃和深渊躁动的硫磺味。他看了一眼身边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王教授,又望向正拼尽全力冲破能量乱流、朝自己赶来的张槐,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丝决然却又平静的微笑。那微笑里,有告别,有感谢,更有义无反顾。
然后,他用尽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将闪烁着灰白光芒的胸口——那嵌入不化骨的位置,对准了祭坛地面上那个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凹陷槽,带着整个人的重量,带着那段悲壮记忆赋予他的使命,带着所有守护的意志,猛地按了下去!
“以守护之名……封!”
吴涯的呐喊并非响彻地宫,却仿佛一道无形的波纹,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在他胸口不化骨与祭坛凹陷槽接触的刹那,时间仿佛出现了短暂的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