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死一般的寂静。
不是外界,而是在吴涯的识海深处。那片曾经被琉璃心火灼烧、几乎化为焦土的意识荒原,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衡。破碎的意念星辰不再胡乱冲撞,而是悬浮在虚空中,散发着或明或暗的光。中央那团最为炽烈、也最为桀骜的琉璃色火焰,依旧熊熊燃烧,只是那灼人的热浪不再肆意扩散,被约束在一个相对清晰的边界之内。
吴涯的“神念”凝聚成他自身的虚影,站在那片边界之外,与火焰中对面的那个模糊却炽热的人形轮廓遥遥相对。
没有剑拔弩张,却也绝非友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试探性的沉默,仿佛两根拉到极致的弓弦,稍有不慎,便会崩断。
“……所以,”最终还是吴涯率先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在自己的识海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回响,“这就是你的条件?我助你查明‘陨落’的真相,你暂时收起敌意,并提供你所知的、关于‘月牙古城’的一切?”
火焰中的轮廓微微晃动,一个清冷中压抑着无尽波澜的女声直接响起在吴涯的心神间,正是琉璃:“不是条件,是交易,脆弱得可怜的交易。小子,别以为我信你。只是眼下,你我这具躯壳若毁,我这点残魂也将彻底烟消云散。而外面那些藏头露尾的虫子……他们身上,有令我厌恶的气息。”
吴涯默然。他回想起不久前那惊心动魄的遭遇。就在他们初步摆脱了沙漠狼群的纠缠,于一片残破的胡杨林边缘休整时,数道诡异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流沙与阴影中袭来。他们的攻击方式狠辣刁钻,目标明确直指吴涯,更准确地说,是指向他体内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量。若非关键时刻,琉璃或许是出于自保的本能,或许是权衡利弊后的一丝妥协,勉强分出了一缕心火之力,助他瞬间洞察了对方合击阵法的一处破绽,他恐怕已然重伤被擒。
共同的威胁,这是最现实也最有效的粘合剂,将两个互相戒备、甚至彼此憎恶的灵魂,勉强粘合在了一起。
“我亦不信你。”吴涯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那团火焰,“你于我而言,是侵入者,是随时可能引爆的危机。但你说得对,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吴涯虽非君子,却也知一诺千金。我承诺,只要你不主动危害我和我的同伴,并遵守约定,我必竭尽全力,查清你遭遇了什么,以及你为何会出现在我的体内。”
“同伴?”琉璃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讥诮,“那些弱小得可怜的人类?你的牵绊,只会成为你的弱点。”
“或许吧。”吴涯并不动怒,只是淡淡地道,“但正是这些‘牵绊’,让我还是‘我’,而非被力量吞噬的怪物。这也是我们的约定之一——你需要学习‘克制’。下一次,若再遇到敌人,我不希望看到的是彻底的、不分敌我的毁灭。否则,合作即刻终止。”
火焰猛地蹿高了几分,显示出琉璃内心的不悦,但最终,她还是强行压下了那股暴戾的情绪。“……啰嗦。只要那些虫子不来招惹,我没兴趣浪费力量。”
这算是默认了。一种极其微妙而脆弱的同盟关系,就此达成。没有歃血为盟的仪式,没有天花乱坠的誓言,只有基于生存本能的相互妥协,和一条细细的、随时可能断裂的信任之线。
意识回归。吴涯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仍靠坐在胡杨树下,篝火的光芒在夜幕下跳跃,映照着旁边封不语略带担忧的脸,以及更远处正在擦拭长剑的屠烈、安静调息的云瑶。
“怎么样?”封不语压低声音问道,眼神意有所指地瞟了吴涯的胸口。那里,衣衫之下,那道琉璃色的火焰印记似乎比平时黯淡了一些。
“暂时……谈妥了。”吴涯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感觉身心俱疲,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比之前更凶险的大战。他简要将与琉璃达成的“共生”协议说了出来,省略了其中激烈的意识交锋和彼此的不信任,只强调了共同对敌和前往月牙古城的必要性。
“与虎谋皮啊,吴兄。”封不语摇着折扇,眉头微蹙,“此女心高气傲,曾是睥睨天下的存在,如今屈居你体内,岂会甘愿长久受制?这暂时的平静,恐怕危机四伏。”
“我明白。”吴涯点头,“但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至少,我们获得了一个喘息之机,以及一个明确的方向——月牙古城。”
“月牙古城……”云瑶不知何时结束了调息,走了过来,清冷的眸子在火光下闪烁着,“传说那座古城是上古时期‘拜月族’的圣地,后来因一场大变故沉埋于流沙之下,城中藏有能窥探过去未来的‘月影泉’。若琉璃的记忆与之相关,那里或许真有线索。但西域广袤,沙漠变幻莫测,古城的具体位置,早已无人知晓。”
就在这时,吴涯心神微动,是琉璃的声音再次直接在他脑中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哼,无知。月牙古城岂是凡俗意义上的城池?它随朔望之月而隐现,轨迹依星辰轨迹而移动。寻常方法,自然找不到。”
紧接着,一段破碎而模糊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吴涯的脑海。那并非清晰的路线图,而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应:对特定星辰方位的变化敏感,对沙漠深处某种特殊能量波动的辨识……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清冷如月辉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