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器”与“钥匙”。
一个是为了承载毁灭与守护的力量,一个是为了开启创造与终焉的大门。
这两个身份,如同两道无形的、却重若山岳的枷锁,彻底锁死了吴涯的未来。他不再是一个拥有自由意志的独立个体,他从生命源头开始,就是一个被精心设计、用于应对危机的工具。他的灵魂是特制的容器,他的血脉是唯一的钥匙。他所经历的每一次选择,每一次挣扎,甚至是他与琉璃的相遇,与云瑶的羁绊,是否也都在那冥冥之中的“计划”之内?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在此刻看来,都像是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拙劣表演。
云瑶清晰地感受到了吴涯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绝望。她的心紧紧揪起,忍不住看向琉璃,声音带着一丝质问:“难道……就没有任何例外吗?他就必须承受这一切?这所谓的‘终极危机’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是他?”
琉璃面对云瑶隐含激动的质问,神情依旧淡漠:“宇宙的运行自有其规则与代价。‘变量’的存在,本身就是应对不确定性的一种极端保险。至于危机为何,我所继承的契约记忆碎片中并无明确指向,只知其关联整个生态系统的存续。而为何是他……”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吴涯身上,那目光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快得像是错觉,“因为因果的链条选中了他。他是无数可能性坍缩后,唯一的现实。没有‘为什么’,只有‘是’。”
只有‘是’。多么冷酷而绝对的答案。
吴涯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苍凉。他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望向琉璃:“所以,我的人生,我的痛苦,我的挣扎……都只是某个宏大计划里早已标定好的步骤,对吗?甚至连我此刻感到的愤怒和绝望,是不是也在计算之内?”
琉璃沉默地看着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种沉默,更像是一种默认。
云瑶看着吴涯近乎崩溃的样子,心如刀绞。她猛地站起身,挡在吴涯和琉璃之间,尽管知道这举动在琉璃面前毫无意义,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想要保护他。她对着琉璃,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前辈!就算……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吴涯他也有权选择!他不是工具!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琉璃的视线越过云瑶,依旧落在吴涯身上,她的声音似乎放缓了一丝,但依旧带着非人的理性:“选择,从来都是存在的。契约签订时,你选择了握住我的手。得知真相后,你依然可以选择如何面对。是背负起‘容器’与‘钥匙’的职责,探寻背后的真相与危机,还是拒绝、逃离,甚至……尝试自我毁灭,以终结这被设定的命运。”
“自我毁灭”四个字,像一根冰刺,扎进吴涯和云瑶的心底。
“但你需要明白,”琉璃继续道,“无论你做出何种选择,你身负的血脉与灵魂特质不会改变。危机或许不会因你的逃避而消失,反而可能因失去‘变量’的制衡而加速降临。你的存在本身,已经成为了因果的一部分,无法真正剥离。”
她的话,彻底堵死了所有轻松的道路。接受,是背负起难以想象的重担。拒绝,则可能带来更严重的、无法预料的后果。他甚至没有彻底消失、一了百了的自由,因为他的消失本身,都可能引发连锁灾难。
吴涯缓缓低下头,将脸埋入双掌之中。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安全室内,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云瑶因紧张而加快的心跳声。
真相的重量,远超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他仿佛被抛入了一个没有光的深海,四周是无形的巨大压力,要将他挤压成齑粉。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般漫长。
吴涯终于缓缓抬起头。他脸上的痛苦和迷茫并未完全消散,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却挣扎着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却异常执拗的光。他推开云瑶试图搀扶他的手,依靠着自己的力量,有些踉跄地,但终究还是站稳了身体。
他直视着琉璃那双深邃的眼眸,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沉淀下来的力量,尽管那力量听起来如此疲惫,仿佛源自破碎的灵魂废墟。
“告诉我……”他一字一顿地问道,声音在寂静的安全室里回荡,“那个把婴儿……把我的先祖送入时空乱流的贵族……他到底是谁?他……是我吗?”
他问出了最关键,也最恐怖的问题。
他是容器,是钥匙,是变量。
那么,那个在起源之处做出如此决绝选择的存在,那个赋予他这一切“宿命”的源头——
他,究竟是谁的转世?还是说,他从来都只是……那个存在延续至今的一个片段,一个工具?
琉璃凝视着他,这一次,她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久。安全室内幽蓝的微光在她绝美的脸庞上投下变幻的阴影,让她看起来更加神秘莫测。
最终,她微微启唇,给出了一个并非答案的答案:
“关于那位贵族的具体身份,以及你与他的关联本质……我所知的契约记忆亦不完整。或许,答案隐藏在幽冥族遗留的更深层秘密之中,隐藏在‘钥匙’所能开启的某个地方。”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观测站厚重的壁垒,望向了无垠的宇宙深处。
“探寻你自身存在的终极答案,本身,或许就是应对那场终极危机的……第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