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将士!国家存亡,在此一战!汝等若退一步,则山河立碎,汝等若进一步,则民族重生!”
“鄙人承总理训示,负万民所托,守土抗敌,天职所在!”
“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宁作沙场枯骨,不作亡国之奴!”
晚上九点四十八分,南郊贫民区的军事广播站第三次响了起来。
播音塔就立在战局中心,几排扩音喇叭分着布在各个小区域,喊声能盖到每一处角落。
可这文绉绉的古风腔调,听得士兵们直咧嘴,没一个当真的。
沈大山把顶捡来的头盔垫在屁股下,二郎腿翘得晃晃悠悠,捏着根树枝在地上慢慢划拉:“老话说的好呀,冲啊冲,冲得上杨六郎,冲不上恰米汤,净说些虚调子。有这搭建播音塔的功夫,不如多运点吃的喝的上来。”
“吃米汤?我看再过三天,咱们就得吃修建工事的铲铲咯。”
姜广涛一乐,从地上坐起来,手一挥,“阵地上啥都缺,就这些铁疙瘩管够。”
“讲真啦,用铲铲煎嘢真系好正!”
新入伙的小矮个梅得福缩在火堆旁,双手在火边搓来搓去,操着口广东腔道,“上次我偷偷用工兵铲煎咗块冻硬嘅压缩饼干,外脆里……呃,仲系硬嘅,但至少唔使啃冰碴子!”
“梅得福啊梅得福,你这普通话比绕口令还难猜!”
沈大山满脸堆笑地学着他的腔调:“再这么说下去,打仗时张队喊你‘躲炮弹’,你怕不是要傻站着问‘多咩啊’,到时候炮弹飞过来,你可就真‘莫得福’咯!”
“哈哈哈,莫得福!好名字呀,跟咱们这群半个死人一个样喽,活着就跟没福享似的!”
众人顿时哄笑一片,火堆里的火星都跟着蹦跶。
“莫要笑我啦!”
梅得福窘迫至极,屁股不安稳的挪了挪,“真系学唔识?!喺广东,我哋细个到大都讲粤语?嘛!买餸、倾偈、返工,都系讲粤语,突然改口,舌头都打唔直!”
他的名字是祖父取的,广东人最讲究福气绵长,这名字藏着全家的期许,却被这帮人喊成“莫得福”,喜庆劲儿全被糟践了,心里堵得慌,面上却不敢有半分逾矩。
“听讲你们广东人钟意吃生腌水蛇粥?”姜广涛凑过来,故意学着他的腔调,虽然学得四不像,尾音还往上挑,“我以前去广东打螺丝,工友讲起,话啲水蛇生腌之后,滑溜溜嘅,咬一口仲会喐?”
梅得福急着辩解,声音都提高了点:“生腌水蛇粥好正?!鲜得能掉眉毛!你们唔识货,净系识得啃压缩饼干!放咗姜蒜同米酒,一点都唔腥,比你哋吃嘅冻硬饼干强一百倍!”
“拉倒吧你!”沈大山摆摆手,一脸嫌弃地搓了搓胳膊,“就那玩意儿,给我条冻硬的蛇,我宁愿架在火上烤得焦黑,也不敢生腌!万一咬到蛇尾巴,它在我喉咙里扭两下,我还不得当场表演个‘吞蛇自尽’?”
众人笑得更欢了,只有刘福春盘腿坐得笔直,步枪规规矩矩搁在膝前,一直盯着躺在汽车海绵垫上的人影。
张涵已经躺了快一个钟头,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连哄笑声,还有广播声都没能促使他回头。
刘福春终于忍不住,用脚尖轻轻点了点正在跟夏柠插科打诨的吴俊浩屁股:“耗子,去瞅瞅张队是睡熟了还是咋地?躺半天了没个动静,别是冻着了。”
“说了多少遍!别叫我耗子!”
吴俊浩猛地回头,恼怒道,“我叫吴俊浩!俊朗的俊,浩瀚的浩!多有诗意的名字,被你们喊得跟偷油的老鼠似的,太不像话了!”
他好歹是接受过十二年义务教育的文化人,肚子里揣着几两墨水,实在羞于跟这些满口粗话的大老粗为伍。
“叫你外号是瞧得起你,亲近你呢!”
夏柠脸色苍白,说话时还伴着轻轻的咳嗽,身上裹着块窗帘布,往吴俊浩大腿上靠了靠,轻声安慰,“总比叫你‘吴大傻’强吧?”
“就是啊,耗子多机灵,能钻能躲,打仗还能派上用场呢!”
姜广涛插了句嘴,引得众人又笑起来。
吴俊浩脸一红,正想拽句诗词反驳,夏柠又道:“再说了,你也别嫌这嫌那,刚才我们四个出去折腾了俩小时,才捡了十多公斤木材,还有二十多斤废纸,大半还被雪浸湿了,今晚能不能烤暖都难说。有这拌嘴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把湿柴弄干,别半夜冻得缩成一团。”
吴俊浩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可心里还是别扭得很。
刘福春又催了句:“别闹了,去看看张队吧,真要是冻着了,也好早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