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月光清冷,门内灯火温暖。
海莉薇转身,对上一旁卡塔林带着揶揄笑意的目光。她神色不变,平静地说:“学姐,这边请,我带你去客房。”
卡塔林笑着点头,跟着海莉薇离开书房。走到客房门口时,她忍不住小声调侃:“你家这位……还真是……嗯,精力充沛。”
虽然在雨林时海莉薇还不承认两人之间的猫腻,不过如今看来,恋情已定。
海莉薇脚步未停,只是耳根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似乎又悄悄漫上了一层薄红。
她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替卡塔林打开了客房的门,仿佛刚才门外那场小小的“拉锯战”从未发生过。
……
深夜,须弥城的港口——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透下惨淡的微光。
港口区白日里的喧嚣早已褪去,只剩海浪拍打堤岸的单调声响,和远处灯塔穿透薄雾的孤独光束。
一艘来自枫丹的客轮像个疲惫的钢铁巨兽,在浓重的夜色中悄无声息地靠岸。稀稀拉拉的、零星几个晚归的旅客裹紧衣服,行色匆匆地走过湿漉漉的栈桥,很快便消失在通往城区的昏暗巷道里。
在这片近乎寂静的昏暗中,一个身影显得尤为突兀和格格不入。
康拉德·迪佩尔孤零零地站在码头冰冷的石板上。
他身上那套熨烫得一丝不苟、却明显款式陈旧过时的枫丹正装,在昏黄摇曳的瓦斯灯光下显得有些滑稽。领口系得死死的,勒得他本就因晕船而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青灰。
他紧紧攥着一个半旧的皮质行李箱,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他在这个陌生混乱世界唯一的锚点。他努力挺直那习惯性微驼的后背,试图模仿记忆中那些“体面商人”的姿态,但那双深陷眼窝中的眼睛却充满了神经质的紧张和一种与环境彻底脱节的茫然无措。
港口特有的、混杂着鱼腥味、潮湿腐烂木头味和远处香料仓库飘来的浓烈气息的湿热空气,对他来说如同毒气。每一次呼吸都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他飞快地掏出一个精致的银质鼻烟壶,手指微微颤抖地打开盖子,凑到鼻前狠狠地吸了一大口里面特制的、带着浓烈实验室消毒水气味的粉末。那冰凉刺鼻的气息冲入鼻腔,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酸水和脑中紧绷欲裂的弦。
“协助处理遗产……观察评估弗朗西斯.福勒……制造商业层面的混乱噪音……近距离试探阿瓦索……”迪佩尔像背诵实验步骤般,在喉咙里无声地重复着皮耶罗传达的冰冷任务要点。每一个词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擅长的是在绝对安静、变量可控的实验室里,与精密的仪器和冰冷的公式对话。而不是在这嘈杂混乱、人心叵测的世间,扮演一个需要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顾问”!
想到要去接触那个刚失去父亲、情绪必然不稳定的少年,还要在阿瓦索那种据说目光能冻裂钢铁的人物眼皮底下搅风搅雨,迪佩尔就觉得后颈发凉,头皮阵阵发麻。
更让他坐立不安的是,冰之女皇那句关于“席位稳固取决于此次任务表现”的暗示,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让他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重的回响。
这次行动为了确保他的身份不会被教令院查出问题,他还专程乘坐游轮去了枫丹后再转乘船来到须弥。要知道他最不适应的交通工具就是轮船。
迪佩尔烦躁地看了看手中那张写着“刹诃伐罗学院”地址和“玛丽”联络方式的纸条,又极度厌恶地瞥了一眼港口外那片被黑暗笼罩、如同巨大怪兽般蛰伏的须弥城区轮廓。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强行投入了未知且充满敌意培养皿的微生物标本,周围全是不可控的变量和致命的噪音。
迪佩尔深吸一口气,再次被那混杂的气味呛得咳嗽,也终于像一个即将踏入刑场的人,硬着头皮,迈出了沉重而抗拒的第一步。
然而,他刚走出港口棚架的阴影,踏入通往城区主道的昏暗小径,一个带着明显愉悦情绪的年轻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
“咦?这位先生,这么晚了才下船?看您的方向……是去刹诃伐罗学院那边?”
迪佩尔浑身一激灵,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停下脚步,攥紧了皮箱,警惕地循声望去。
只见旁边的仓库屋檐阴影下,斜倚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他利落的轮廓。他穿着裁剪合身、带有妙论派徽记的学院制服外套,扣子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的浅色衬衫。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奇异微光的红色眼瞳,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迪佩尔,嘴角挂着一抹看似友善、却让迪佩尔本能感到不安的笑意。
少年手里还随意地抛接着一枚似乎是某种机械零件的小玩意儿,姿态慵懒而自信。
是妙论派的学生?这么晚了怎么会在这里闲晃?迪佩尔脑中警报狂响。
“我……我是去刹诃伐罗学院附近。”迪佩尔下意识地确认了一下领口是否系紧,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的沙哑,努力模仿着商人的客气口吻,“请问阁下是?”
“赞迪克,妙论派一年级生。”少年——赞迪克停止了抛接零件的动作,那枚小玩意儿稳稳落入他掌心。
他直起身,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脸上那友善的笑容放大,红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刚帮导师在港口的工坊调试完一个紧急项目,正准备回学院。”
他随意地指了指港口深处某个方向,然后目光再次落到迪佩尔身上,“看您这身打扮,是从枫丹来的商人先生吧?这么晚一个人走这条路可不安全,这附近巷道复杂,夜里不太平。正好顺路,不如一起?多个伴儿也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