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佩尔的心跳骤然加速。这少年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他“热心长辈”伪装下的局促不安。他感觉背后的冷汗又冒了出来。他再次拿出那个银质鼻烟壶,借着嗅粉末的动作掩饰自己的慌乱和思考。
“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迪佩尔稳住声音,努力拿出一种学者的清高和固执,“我只是尽一个朋友和顾问的责任。至于别人的眼光和非议……”
他深吸一口气,模仿着记忆中那些“正直学者”的语气,“随他们去吧。科学家的职责是追求真理和提供专业支持,而不是在流言蜚语前退缩。”这番话说得他自己都觉得虚伪,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哦?追求真理?”赞迪克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红瞳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了一下,像是捕捉到了有趣的信号。
“说得真好,先生。”他忽然停下脚步,他们已经走到了一条更狭窄、光线也更昏暗的巷道口,往前就是刹诃伐罗学院的范围了。
他转过身,面对迪佩尔,脸上那副年轻人的热情面具似乎褪去了一些,露出下面更真实的、带着冰冷探究意味的神情,“刹诃伐罗学院就在前面了。您要找的玛丽女士……是学院里的醉香食社那家高级餐厅的负责人吧?她除了接管那家餐厅,平时还负责弗朗西斯的生活事务。需要我指给您看醉香食社的方向吗?或者……”他故意顿了顿,笑容加深,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了然,“您更想直接去看看那位‘情绪不稳定’的弗朗西斯·福勒少爷现在是什么状态?”
迪佩尔被赞迪克这突然转变的语气和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所有的伪装都被瞬间看穿。他只想立刻摆脱这个危险的红瞳少年!
“不……不用了!非常感谢你的带路,赞迪克同学!”迪佩尔语速极快,几乎有些失礼地打断了赞迪克,“我知道玛丽女士在哪!自己去就行!太麻烦你了!你赶紧回学院宿舍吧,时间真的很晚了!”
他一边说,一边几乎是抢着绕过赞迪克,提着箱子匆匆朝着学院宿舍区旁边那栋矮小的枫丹风格餐厅方向快步走去,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仓皇而狼狈,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赞迪克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他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深邃的红瞳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冰冷的余烬,静静凝视着迪佩尔近乎逃窜的背影。
“追求真理……”他低声重复着迪佩尔刚才那虚伪的宣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一个被强行塞进‘顾问’戏服、连呼吸须弥空气都觉得痛苦的科学家……跑到这滩浑水里追求真理?”
“这滩浑水……比我想象的更有趣啊。”
赞迪克不再理会那个仓皇逃向醉香食社的枫丹科学家。
迪佩尔身上那股混合着消毒水味的恐慌气息和笨拙的伪装,对他而言,价值已经被榨取得差不多了——一个被不明势力强行推到台前、浑身不适的棋子,其行为模式几乎可以预见。更值得关注的,是幕后下棋的人和这盘棋本身。
他抛接着那枚冰冷的金属零件,转身走入一条与宿舍区截然相反、通往刹诃伐罗学院后方实验楼群的幽深巷道。
这里的灯光更加稀疏,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金属冷却液和臭氧混合的独特气味,偶尔还能听到某台大型设备低沉的嗡鸣或气动阀门的嘶嘶声,即使在深夜,这座专注于机械与建筑的学院也未曾完全沉睡。
他的目标——卡派奇教授的专属实验室,位于实验楼群最深处一座外墙爬满藤蔓的老旧建筑里。
到近前,就能看到厚重大门的缝隙里透出明亮的白光,还有隐约传来的、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和一个气急败坏、充满挫败感的咆哮声。
“荒谬!简直荒谬透顶!这组应力参数怎么可能对不上?!难道是我的基础设计存在致命缺陷?!不!绝无可能!肯定是这帮助手连基本的数据核对都做不好!”卡派奇教授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如同失控的喇叭,即使隔着厚重的隔音门板也清晰可辨,伴随着又一声令人心悸的“哐当”重响——显然是某个沉重的金属构件被狠狠掼在了白铁工作台上。
赞迪克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很好,教授深陷困境,项目显然卡在关键节点,这焦头烂额的处境正是他价值最高的时候。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敞开的制服外套,脸上瞬间切换回那个混合着歉意、求知欲和一点点因“被突发麻烦绊住”而懊恼的优等生表情,然后抬手,用力敲响了那扇厚重的、布满油污手印的金属门。
里面的咆哮和撞击声戛然而止,随即是更加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地由远及近,如同压抑着怒火的蒸汽引擎。
“谁?!是哪个思维短路的家伙在这种时候来打扰?!难道看不出门上写着‘非请勿扰’吗?!是嫌项目进度太快还是觉得我的血压不够高?!走开!”伴随着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厚重的金属门“哐”地一声被粗暴地拉开,带起一阵混杂着机油、臭氧和金属粉尘的劲风。
出现在门口的卡派奇教授,形象堪称“狂放不羁”。
他花白的头发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鸟窝,几缕油腻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布满皱纹的脸上纵横交错着黑乎乎的机油污渍,那副标志性的金丝圆框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一只镜片还沾着可疑的绿色粘液。
他身上那件帆布工装背心已看不出本色,浸染着油污、金属碎屑和不明化学试剂的斑驳痕迹;一只肌肉虬结的胳膊上套着半截隔热手套,另一只手里则紧紧抓着一个巨大的、形似液压扩容器但多了几个狰狞尖爪的改造工具,此刻正被他无意识地紧握着,指节泛白。
当他布满血丝、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双眼聚焦在门外站着的赞迪克脸上时,那怒火瞬间如同被点燃的镁条,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赞迪克?!”卡派奇教授的咆哮声浪几乎震得门框嗡嗡作响,唾沫星子不受控制地飞溅,“你!你竟然还敢出现在这里?!你这不负责任的小子!!你的脑子里是不是只剩下虚空了?!你还记得你肩上担着项目吗?!你还记得你签过实验室使用协议吗?!”
他挥舞着那巨大的改造工具,冰冷的合金爪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几乎要戳到赞迪克的胸口。
“半个学期!整整半个学期杳无音讯!通讯石沉大海!留言如泥牛入河!你就像被地脉吞没了一样!你钻到什么不为人知的角落去了?!是被遗迹守卫抓去当苦力了还是迷失在哪个数据深渊里了?!我给你的权限难道是让你玩人间蒸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