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佩尔的目光在妮娜痛苦的身体上一扫而过,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混杂着冰冷评估和……不易察觉的烦躁?
仿佛眼前痛苦的少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出了故障、亟待他修理的复杂装置。这烦躁并非出于同情,而是对“故障”干扰他计划的不满。
“福勒少爷,”迪佩尔的音调变得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带有金属质感的冷淡,“妮娜小姐的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他不再看弗朗西斯担忧的脸,仿佛那张脸代表着某种他需要处理的、令人厌烦的“情绪噪音”。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妮娜身上,像是在观察一个实验样本。
“妮娜她……”
迪佩尔抬起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做了个不容置疑的“噤声”手势。这个动作优雅却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权威感,瞬间打断了弗朗西斯的话。
弗朗西斯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勒住喉咙,所有求助的话语都咽了回去,只能看着他,眼底深处是翻涌的痛苦和强忍的屈辱。
迪佩尔没有理会弗朗西斯,径直走向妮娜。他打开皮箱的动作变得流畅而富有仪式感,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他取出一个带有密码锁和冷凝装置的特制医疗箱,然后又从中取出一支造型精密、闪烁着寒光的金属注射器和一小瓶泛着诡异荧光的翠绿色液体。
“典型的排异反应加剧,伴有神经源性疼痛。卡尔先生的变故显然加剧了她的应激状态,对心脏负荷过大。”迪佩尔的声音平板无波,像是在宣读一份枯燥的实验报告。他熟练地抽吸药液,针尖在灯光下泛着寒芒。
“妮娜,妮娜……”弗朗西斯蹲在妹妹身边,声音轻柔得发颤,“医生来帮你了,听话……”
就在针尖即将刺入妮娜手臂的瞬间,妮娜猛地睁开眼,海蓝色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她虚弱地挣扎着向哥哥怀里缩去:“不……不要……哥哥……他……”她的声音破碎,充满了对迪佩尔本能的恐惧。
“愚蠢!”迪佩尔的眉头第一次真正地蹙了起来,不是担忧,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不耐烦。
他仿佛看到了精密实验中一个失控的、不配合的变量。他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快如闪电,精准地扣住了妮娜试图躲避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妮娜发出一声痛呼。
“妮娜!”弗朗西斯仿佛心脏也被那只手狠狠攥住。
“她的挣扎只会加剧心脏负担!”迪佩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愚蠢行为”激怒的冰冷斥责,“疼痛是必然,而抗拒治疗只会延长痛苦!福勒少爷,请按捺住你无谓的情绪波动,配合我制止她!”他看向弗朗西斯,眼神锐利如刀,不再是“医生”,而是命令的执行者。
弗朗西斯看着妮娜手腕上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看着迪迪尔眼中那份对痛苦的漠视和对“不配合”的极度厌恶,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他咬紧牙关,强压下几乎要破口而出的怒吼和将迪佩尔推开的冲动。为了妮娜此刻能摆脱剧痛,他必须……
他伸出双臂,用一种近乎机械的、压抑着巨大痛苦的轻柔力道,将妮娜颤抖的身体禁锢在自己怀里,阻止她进一步的挣扎。他的声音嘶哑地从喉咙里挤出:“妮娜……乖……听话……”每一个字都像在吞咽碎玻璃。
迪佩尔满意地哼了一声,再无疑虑,将那冰冷的、荧绿色的液体精准地推入了妮娜的静脉。
妮娜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后所有的挣扎和痛苦呜咽都消失了,彻底瘫软在弗朗西斯怀中,瞳孔涣散,只剩下沉重而不规则的呼吸。
迪佩尔收起注射器,动作恢复了之前的流畅,仿佛刚才的粗暴从未发生。
他拿出一块雪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根本没有碰到妮娜皮肤的指尖,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刻板的专业腔调,“让她休息。醒来后可能会有短暂的定向障碍和虚弱感,属于正常药理反应。”他看向玛丽女士,仿佛在确认实验记录,“玛丽女士,请确保营养补充和观察记录。”
玛丽女士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是那副完美无缺的关切表情,仿佛没看到迪佩尔刚才的粗暴和对妮娜痛苦的漠视:“明白,迪佩尔先生。”
弗朗西斯紧紧地抱着怀中失去知觉的妹妹,感受着她冰凉的温度和微弱的呼吸。他低着头,金丝眼镜遮住了他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愤怒、屈辱、对妹妹的心疼以及对眼前这头披着人皮的冰冷机器的极致憎恨。
他抬起头时,脸上只剩下深切的疲惫和无助的感激,声音沙哑而沉重:“谢谢您……迪佩尔医生。您又一次救了妮娜。”他看向玛丽女士,“也辛苦您了,玛丽女士。父亲留下的这些……担子,没有你们,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迪佩尔对这份“感激”坦然受之,他甚至微微挺直了脊背,脸上那份刻意营造的疏离严肃中,隐隐透出一丝掌握他人生死的伪神般的倨傲。
他享受着弗朗西斯的“依赖”,享受着玛丽女士的“配合”,仿佛自己真的是那个不可或缺的、掌控着生命奥秘的“博士”。他忽略了弗朗西斯话语中那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和几乎要碎裂的疲惫。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去分辨那疲惫背后的真实含义——那只是“家属”应有的、对他权威的敬畏和依赖的表现罢了。
“福勒少爷言重了。”迪佩尔的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矜持,“职责所在。妮娜小姐的身体是我……和卡尔先生共同的心血结晶,我自然会竭尽全力维持它的‘稳定运行’。”他用了“运行”这个词,如同在描述一台机器。“后续治疗方案,我会根据她醒后的状态再行斟酌。”
他看着昏睡的妮娜,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耗程度,然后转向弗朗西斯:“至于卡尔先生留下的产业……我和玛丽女士会协助您梳理。如果有任何技术层面的疑难,”他顿了顿,刻意加重了“技术层面”几个字,仿佛这代表着他至高无上的领地,“随时可以提供……咨询。”
弗朗西斯再次低下头,目光落在杯中自己扭曲变形的倒影上。他端起那杯冰冷的黑咖啡,像饮下毒药般啜饮了一口。极致的苦涩瞬间弥漫整个口腔,如同他此刻的心境——沉重、冰冷、看不到尽头。
妮娜的每一次剧痛发作,都像无形的锁链,将他更深地捆缚在这绝望的泥潭里。迪佩尔是毒药,是骗子,是冰冷的机器,但他……是目前唯一能短暂镇压妮娜体内那颗“恶魔心脏”疯狂反噬的存在。玛丽女士是眼线,是冰冷的监视器,但她……是目前唯一能维持表面平静、让妮娜不至于在更深的漩涡中崩溃的屏障。
为了妮娜此刻能安静地沉睡,为了她能暂时摆脱那撕心裂肺的折磨,他必须忍耐。他必须继续扮演那个无知无觉、满怀感激、需要他们“帮助”的继承人。
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憎恨,都被他死死地压在心底最深处,用一层名为“保护妮娜”的坚冰冻结起来。他抬起头,脸上只剩下深切的疲惫和无助的感激,声音沙哑而沉重,带着一种被绝望磨平了棱角的顺从:“有劳二位。妮娜……就拜托了。”
……
实验室特有的、混合着臭氧、炼金溶剂与金属粉尘的气息,终于在赞迪克关上卡派奇教授实验室厚重隔音门的瞬间,被走廊里相对清新的空气稀释。
他揉着因长时间解析复杂能量图谱而有些胀痛的额角,那双标志性的猩红眼瞳里,属于研究状态的锐利光芒尚未完全褪去,却已蒙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倦意。
卡派奇教授对“高效符文蚀刻技术”近乎苛刻的精确度要求,耗费了他整整一个晚上的心力。
成果斐然,但也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多余的精力。
“啧,真是……精力旺盛的老古董。”他低声自语,习惯性地活动了一下脖颈,视线却下意识地飘向了校围墙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