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抛出的既是问题,亦是试探。
赞迪克自然而然地转向海莉薇:“夫人的意思呢?”
海莉薇的脑袋微微从书后探出来。
“我个人无所谓。不过,阿巴斯就这样留在活力之家,没问题么?他的病情还没有完全稳定。万一在我们离开后发生什么变故,比如他不幸身亡,消息传开后,外界恐怕会认为是你的医术不精,才导致了病人的死亡。”
赞迪克闻言,眼底浮现愉悦:“夫人说得对。”
“虽然这种扮演医生的游戏我已经有些厌倦了,不过,一场戏剧总需要有始有终,画上圆满的句号。”
皮耶罗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夫人?这个称呼……
他按下心中的疑虑,重申道:“你们现在的身份问题不必担心。抵达至冬后,女皇陛下自然会赐予你们全新的身份与名讳。”
赞迪克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径自走到桌前,拿起那本记录了阿巴斯病情和各种激进方案的笔记本,快速地翻动着,一边在上面修改着后续的治疗方案,一边自顾自地说道:“看来,原定的手术计划需要适当提前了。”
他说着,脚下方向一变,朝着阿巴斯的病房走去,顺便还对路过的一名护士吩咐:
“准备一间手术室,还有把阿巴斯带进去。”
皮耶罗:“……”
他意识到,单凭几句话就想打动赞迪克让他改变步调,几乎是不可能的。
劝导与谏言,果然是一门需要深厚功力的艺术。而海莉薇此人,似乎深谙此道。
看着赞迪克离去,皮耶罗重新将目光投向海莉薇。他放缓了语气,尝试交涉:
“海莉薇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有些事情,我想单独与你谈谈。”
海莉薇将手中的书一合,抬眼看了看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可以。”
皮耶罗看似随意地与海莉薇闲聊,实则每一句话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那就是尽可能多地收集关于她和赞迪克的情报。
然而,海莉薇的回答却滴水不漏,官方得几乎可以直接照抄放进调查报告里。
询问她的出身与经历,她回答:“壁炉之家的情报能力很强,您来之前一定已经看过报告了吧,有关于我的内容应该已经很详尽了。再向我询问一遍,也没有什么额外的意义。”
她甚至坦诚得有些过分,“我不是专业的情报人员,无法评判他们的工作能力。”
谁要让她评价壁炉之家的情报能力了?
询问她的能力与天赋所在,她看似谦逊地回答:“没什么特别的能力。只是勉强能够应付教令院的毕业考核而已。您应该也知道,我连毕业要求的两篇论文,都可以算是胡乱写出来的。”
“至于学识,只要是让我产生兴趣的知识领域,我都会去了解一些,但也仅限于皮毛,谈不上精通。”
她给人的印象,正如她自我描述的那样——小有天资,但远未到惊才绝艳的地步。
可她真的只是一个如此“普通”的人吗?
当皮耶罗问及“你觉得赞迪克是一个怎样的人”时,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反问道:“那么,在您看来他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皮耶罗眸光微动。他意识到,想从海莉薇口中直接获取有价值的信息,似乎是一件高难度的事。或许他需要采用一些别的策略?
“初次阅读玛丽传来的报告时,我对他的天赋、才智与学术敏感性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报告中用了相当多的篇幅来描述这些特质。”
“不过依我之见,赞迪克此人,能力也不过如此。反倒是显而易见的性格缺陷——狂妄、自负、固执、多疑……实在算不上理想的合作伙伴。想来,他应该更偏爱那些终日阿谀奉承、擅长溜须拍马的部下吧。”
他观察着海莉薇的反应。通常情况下,当自己在乎的人遭到贬损时,人们往往会下意识地出言辩护,以求证明其价值。
然而,海莉薇只是安静地听着,末了,甚至还微微扬起唇角,却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怎么,海莉薇小姐对我的看法有不同的见解?”
海莉薇迎着他的目光,神色不变:
“我只是觉得您看人的眼光,还是挺准确的。”
皮耶罗:“……”
海莉薇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支录音笔,指尖轻按——
【不过依我之见,赞迪克此人,能力也不过如此……】
皮耶罗面部肌肉微动,他坦诚道:“我必须承认,方才所言并非本意,只是想以此试探你的反应。但我实在好奇,为何你对我的戒心会如此之重?”
“您的言行举止、思维方式都与我对冰之女皇的理解相去甚远。像您这样的人……”海莉薇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转片刻,缓缓补充:
“——坎瑞亚的遗民。”
这个称谓被她说出口的刹那,空气仿佛凝结。
“会选择为冰之女皇效力,大概率也是在追求某种形式的合作吧。”
“既然是立足于公平的伙伴关系,那么,互利互惠的合作基础,最忌讳的便是被对方拿住把柄。无论是信息的失衡、资源的单向依赖,还是某些不便示人的过往。它们都会侵蚀那份对等的根基,破坏信任。”
“我不太喜欢这种不平等的感觉。”
皮耶罗面具后的眸光倏然幽邃。他凝视着眼前这个自称“平庸”、却一次次颠覆他预判的女子:
“你说得对,海莉薇小姐。我们确实都在寻求值得信赖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