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爷爷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
从小到大,他活动的范围,除了这终年寒冷的寒潭,便是那顶密不透风的轿子,以及一个个需要拔剑、挥斩、了结的任务地点。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父亲和母亲当年,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并肩走过那些他从未踏足过的土地?
这些问题,以往只会被他当做“无用杂念”强行冰封。
可今日,在这片孤寒之中,因为膝上这一点突如其来的、毛茸茸的暖意,因为昨夜那场荒诞又真实的生辰“庆祝”,因为那个笨拙却温暖的拥抱,和那些关于“有心”、“活着”的稚气言语……这些被冰封的念头,竟悄然松动,破冰而出。
蓝天大会……拔得头筹……便能出去。
这似乎是一条清晰的路,以他的实力,在盟内大会上脱颖而出并非难事。
父亲……大约也会乐见其成,这符合“兵人”的价值,符合家族的期望。
只是,出去之后呢?依旧是斩妖,任务,然后回到这寒潭。
所谓的“看看”,恐怕也只是从一个囚笼,短暂地换到另一个更大的、被任务定义的牢笼中罢了。
他想要的,真的只是这样吗?
指尖下的猫儿似乎睡得不甚安稳,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四只小爪子无意识地蹬了蹬,换了个姿势,将毛茸茸的脸更深地埋进他腿间的衣料褶皱里,尾巴尖还眷恋地勾了勾他的手腕。
王权富贵的手顿了顿,然后,更轻、更缓地,继续着抚摸的动作。
那温热的、规律的触感,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将他心头那点刚刚升起的、对“出去”的复杂思绪,也一并抚平了些许。
至少……此刻,是宁静的。
不知过了多久,腿上那团橘黄色的毛球终于动了动。
萧秋水睁开惺忪的睡眼,琥珀色的瞳孔在光线适应后,迅速聚焦,对上了王权富贵低垂的、沉静的目光。
“喵?” 它歪了歪头,似乎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地用脑袋蹭了蹭王权富贵的手心,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王权富贵没有回应它的“问候”,只是停下了顺毛的动作,转而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它后颈那块松软的皮毛,将它提了起来,放到了一旁的冰面上。
骤然离开温暖的膝头,萧秋水不满地“喵呜”一声,四肢着地,抖了抖身上的毛,仰起头,用那双圆溜溜的、带着控诉意味的琥珀色眼睛瞪着王权富贵。
王权富贵却已站起身,拂了拂衣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与猫毛,走到冰室中央那片相对开阔的冰面上。
他背对着萧秋水,静立片刻,然后,缓缓抬手,握住了初雪剑的剑柄。
“铿——”
清越的剑鸣再次响彻寒潭,初雪剑出鞘,带起一泓清寒如月华的光泽。
萧秋水瞬间炸毛,警惕地向后退了一小步。
又要练剑?
然而,王权富贵并未像往常那样,立刻开始演练那些精妙却冰冷的杀伐剑招。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握着剑,目光似乎落在剑身之上,又似乎透过了剑身,看向了某个虚无的点。
他在回忆。
回忆昨夜竹林里,父亲那冰冷刺骨的话语,和更冰冷刺骨的剑鞘。
回忆胸口被掌力击中的闷痛,和脖颈被扼住时窒息的绝望。
也回忆……背后那个突如其来的、带着萧秋水身上气息的拥抱,和那句轻得几乎被风吹散的“生辰快乐”。
回忆指尖触碰奶油时的甜腻冰凉,和少年笑闹时眼中细碎的星光。
回忆膝头那团毛茸茸的、毫无保留的温暖与依赖。
种种情绪,复杂的,矛盾的,冰冷的,滚烫的,痛苦的,温暖的……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在他向来只有黑白二色的心湖里疯狂搅动、混合。
他该挥出怎样的剑?
是父亲所期望的,斩断一切、心中唯剑、冰冷无情的“天地一剑”?
还是……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寒潭冰冷刺骨的空气。
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然后,他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