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被小敏叫醒时,陈炎只觉得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每掀开一条缝都要费尽全力。刺眼的阳光从窗棂的缝隙漏进来,像细针一样扎得他眼睛生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他抬手揉了揉眼窝,指腹触到一片滚烫的酸涩——整夜未眠让他的双眼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像撒了把碾碎的红辣椒粉,连转动眼球都带着磨人的刺痛感,仿佛有无数根棉线在眼球上缠绕拉扯。脖子更是僵硬得像块铁板,稍微一动就传来“咯吱”的响声,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哥,你没事吧!怎么眼睛红成这样?”小敏的声音裹着焦急,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人已经快步凑到床边,微凉的小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像一片带着晨露的薄荷叶贴在皮肤上,瞬间驱散了些许燥热。她穿着昨天那条粉色连衣裙,裙摆扫过陈炎的胳膊,带着淡淡的茉莉洗发水香味——和昨晚在黑暗中萦绕鼻尖的气息一模一样,让他心里猛地一紧。小敏还伸手帮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指尖蹭过他的脸颊,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触感。
陈炎下意识地躲开她的触碰,身体往床里缩了缩,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没事,就是昨晚风扇吹得有点不习惯,着凉了。我今天有事,你去学校帮我请个假,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他不敢看小敏的眼睛——那双清澈的杏眼里满是纯粹的关切,像一面干净的镜子,照得他昨晚那些龌龊心思无处遁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布料的褶皱硌得掌心发疼。
“哥,真不用去看医生吗?你脸色好差,嘴唇都干裂了。”小敏还在坚持,手指轻轻拽住他的衣角,像小时候他要去镇上赶集时那样,带着撒娇似的挽留。那力道很轻,却像一根绳子拴住了陈炎的心脏。陈炎心里一紧,猛地别过脸,避开她担忧的目光:“说了没事,你快去吧,别迟到了。再不去学校门口的早读铃都要响了。”他刻意提高了音量,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
直到小敏的脚步声消失在院门口,伴随着木门“吱呀”的关闭声,陈炎才长长舒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淡蓝色的睡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像裹了层湿抹布。他坐起身,老旧的木板床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呻吟,像在替他发出疲惫的叹息。脑子里乱糟糟的,昨晚的画面像放电影一样反复闪现——小敏光滑的后背、月光下粉嫩的花瓣、掌心残留的柔软触感……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念头驱散,可指尖仿佛还沾着那细腻的肌肤温度,怎么也挥之不去,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闷得发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陈炎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抓过搭在椅背上的白色t恤套上——这是昨天在省城夜市买的,纯棉布料柔软亲肤,不像前世穿的粗布衣服那样磨得皮肤发痒。他走到铜镜前,镜面上蒙着一层薄灰,擦了擦才看清里面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像张纸,眼底乌青浓重,只有那双眼睛还透着一丝清醒的狠劲。他拧开水缸边的铜盆,舀了瓢冰凉的井水泼在脸上,“哗啦”一声,冰凉的水瞬间驱散了些许混沌,也让他打了个哆嗦,牙齿忍不住“咯咯”轻响。
洗漱完,陈炎走到堂屋,父亲陈国忠正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烟杆“吧嗒吧嗒”响着,烟雾像灰白色的丝带缭绕在他花白的鬓角。地上散落着几个烟蒂,被踩得扁扁的。“爸,给我拿一万五块钱,我去县城买摩托车。”陈炎开门见山,目光落在父亲脚边的烟袋锅上——那是爷爷传下来的铜制烟锅,已经磨得发亮,烟杆上还刻着简单的花纹。阳光透过屋檐的缝隙照在父亲脸上,能看到他眼角深深的皱纹。
陈国忠猛地抬起头,烟杆差点从手里掉下去,烟灰簌簌落在他的粗布裤子上。“去县城买?镇上不是有卖的吗?来回折腾多麻烦。”他皱着眉头,语气里带着不解。“镇上的款式都是老款,笨重得很,山路不好走。县城的种类多,能选辆轻便又结实的。”陈炎解释道,心里却想着县城摩托车店那些拉风的赛车款——昨天从省城回来时路过县城,远远看到一辆黑色赛车飞驰而过,引擎声低沉有力,当时心里就痒痒的,像有只小虫子在爬。
陈国忠犹豫了一下,手指在烟杆上摩挲着,最终还是起身走进里屋。他从木柜里拿出用旧报纸层层包裹的钱,报纸已经泛黄,边角有些磨损。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红彤彤的钞票,一张一张码得整整齐齐。“省着点花,买完摩托车早点回来,别忘了给你二婶带点米面油。她一个人带着俩孩子不容易,上次去看她,油桶都见底了。”他反复叮嘱着,把钱塞进陈炎手里,掌心的老茧蹭过陈炎的皮肤,带着粗糙而温暖的温度,让陈炎心里一暖。
陈炎接过钱,揣进怀里贴身的布袋里——这是母亲用碎花布缝的小布袋,上面还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荷花,用来装贵重物品最安全。“知道了爸,我会尽快回来的。”他说完,转身走出院子,正好碰到邻居家的王婶提着竹篮去村头的水井挑水,竹篮边还挂着一条毛巾。“黑子,这是要去哪啊?穿得这么精神,是不是去县城耍?”王婶笑着打招呼,嗓门洪亮。“去县城买点东西。”陈炎笑着应了一声,脚步不停——他怕再多说两句,脸上的不自然会被王婶看出来,那可是村里出了名的“消息通”。
村口的小巴车正冒着黑烟等着,车身上贴满了“金大地化肥”的广告,玻璃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车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司机探出头喊:“去县城的赶紧上车了,再等五分钟就走了!”陈炎跳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座位上的人造革已经磨损开裂,露出里面的海绵。车里弥漫着汽油味和汗味混合的刺鼻气息,还有个大爷在角落里打盹,手里还攥着烟袋,发出轻微的鼾声。售票员是个中年妇女,扎着马尾辫,嗓门洪亮:“去县城啊?十块钱,先交钱。”陈炎掏出钱递过去,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点点后退——绿油油的田野里,农民戴着草帽在插秧;蜿蜒的山路上,偶尔有牛羊慢悠悠地走过;路边的蒲公英被风吹散,白色的绒毛飘向远方。这些熟悉的景象却让他心里更加烦躁,昨晚的画面又开始在脑海里打转。
一个小时后,小巴车“吱呀”一声停在县城的汽车站。陈炎下了车,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睁开。县城比镇上热闹多了,街道两旁的楼房有三四层高,外墙刷着各色的涂料,店铺的招牌五颜六色,有的还闪着霓虹灯,喇叭里播放着当时流行的《心太软》,旋律欢快,和山里的寂静截然不同。他顺着街道往前走,心里盘算着先去东街的摩托车店——昨天从省城回来时路过,看到那里的摩托车款式不少,门口还摆着一辆红色的赛车,格外扎眼。
东街果然是县城最繁华的地方,街道两旁的摊位一个挨着一个,紧密得只能容两人侧身通过。卖衣服的摊位上挂着五颜六色的t恤和裙子,老板拿着话筒吆喝着“清仓大甩卖,三十块一件”;卖水果的摊位上摆着刚摘的桃子、西瓜,绒毛清晰可见,散发着清甜的果香;修鞋的大爷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锥子和线,专注地缝补着鞋子;炸油条的摊主翻着油锅里金黄的油条,油星“滋滋”溅起,香气飘出老远。陈炎挤在人群里往前走,鼻尖萦绕着各种气味——炸油条的油香、水果的甜香、还有路边小摊劣质香水的味道。他路过一家早餐店,玻璃橱窗里摆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和豆浆,香味钻进鼻腔,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才想起早上光顾着心烦,还没吃饭。
“老板,来两个肉包,一碗豆浆。”陈炎走进早餐店,店里的空间不大,摆着四张桌子,已经坐了一半人。他找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旁边是几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昨天的数学考试,脸上带着少年人的鲜活。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系着围裙,手脚麻利地端来包子和豆浆:“小伙子,你的早餐好了,趁热吃。”肉包的个头很大,馅料很足,咬一口油水直流,猪肉和白菜的香味在嘴里爆开;豆浆温热香甜,上面还飘着一层细腻的泡沫,喝下去胃里暖暖的,像揣了个小火炉。陈炎狼吞虎咽地吃完,抹了抹嘴,感觉身上有了点力气,才起身继续往摩托车店走去。
摩托车店在东街的尽头,门口用红色的砖头砌了个小台子,上面摆着几辆崭新的摩托车,红色的、黑色的、蓝色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车身上还贴着“新款上市”的红色贴纸。陈炎走进去,店里的空间很大,地面铺着水泥地,扫得干干净净。货架上摆满了摩托车配件,机油、头盔、锁链一应俱全,墙上挂着各种型号的海报,有本田、雅马哈的,还有国产嘉陵的。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他光着膀子,露出结实的肌肉,上身满是刀疤和纹身——胳膊上有一条青色的龙,从手腕盘到肩膀,胸口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看起来凶巴巴的,但脸上的笑容却很热情:“小兄弟,来看摩托车啊?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推荐推荐,保证性价比高。”
陈炎打量着他,觉得这人虽然看起来凶悍,但眼神很真诚,不像奸商。他递过去一根烟:“大哥,我家在山里,都是崎岖的山路,想要辆轻便点的,最好能跑快点,预算一万块左右。”男人摇了摇头,接过烟夹在耳朵上,指腹蹭了蹭烟盒上的图案:“我不抽烟,谢了小兄弟。你要山路好走又拉风的,正好有一款刚到的货,保准你喜欢。”他说着,侧身指了指旁边一辆黑色的摩托车,眼里带着自信的光芒。
陈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睛瞬间亮了——这辆车的外型酷似本田250,但比那款小一号,车身线条流畅得像流水,黑色的烤漆像镜子一样能照出人影,连他的头发丝都看得清清楚楚。车头是经典的子弹型,车灯圆圆的,像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车把上还缠着黑色的防滑胶。“这是啥型号?多少钱?”他快步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油箱,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心里一阵发痒,指尖忍不住轻轻摩挲着。
“国产嘉陵125,别看它体型小,发动机是进口技术,特别有力。爬咱们这边的盘山路,载两个人都没问题,跑公路最快能到八十码。”男人拍了拍车座,车座是黑色的皮革,摸起来柔软有弹性,“价格也不贵,七千四,要是诚心买,我再送你个黑色的头盔和加粗的锁链,都是牌子货,质量放心。”陈炎心里盘算着,这款车比他预想的还便宜,剩下的钱不仅能给二婶买米面油,还能买些零食和日用品。他拉了拉车把,感觉操控很轻便,“我能试试吗?”他问,手已经不自觉地握住了车把,指腹传来车把的冰凉触感。
男人犹豫了一下,眉头皱了皱,手指在下巴上摩挲着:“小兄弟,不是我不让你试,主要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我也不了解你。你要是骑出去摔了,或者开着跑了,我这小本生意可赔不起。”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为难。陈炎理解地点点头,知道做生意的顾虑。他从怀里掏出用布袋装着的一万块钱,解开绳子递过去:“大哥,我先把钱给你,试好了我就买,不好我再看看别的款式,你把钱退我就行。”
男人见他爽快,接过钱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行,小兄弟够敞亮!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实在人。”他把钱放进抽屉里,锁好,然后扔过来一把钥匙,“这车油箱里有小半箱油,你小心点骑,别开太快,县城车多。”陈炎点点头,接过钥匙,跨上摩托车,屁股刚碰到车座,就感觉大小正合适。他把钥匙插进锁孔一转,发动机发出“嗡嗡——”的轰鸣声,低沉而有力,震得他腿肚子都在轻微发麻。他捏紧刹车,挂挡,松开离合,摩托车缓缓驶出店门,风瞬间吹到脸上,带着街道的烟火气和阳光的温度,让他精神一振。
他在县城的街道上慢慢开着,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尤其是几个穿着连衣裙的小姑娘,正站在路边买冰棒,看到他的摩托车,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小声议论着“这车真酷”“骑这车的小哥哥好帅”。陈炎心里有些得意,嘴角忍不住上扬,加大油门,摩托车的速度提了起来,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把头发吹得向后飞扬,昨晚的烦恼也被吹散了些。他开着车绕了县城一圈,经过菜市场、百货大楼,还路过了县中学,看到学生们穿着校服在操场上跑步。摩托车操控很灵活,转弯时很平稳,刹车也灵敏,遇到行人轻轻一捏就停住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买这辆。
回到摩托车店,陈炎稳稳地停下车,男人迎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瓶冰汽水:“怎么样,没骗你吧?这车骑着感觉不错吧?”“挺好的,就买这辆。”陈炎笑着说,接过汽水拧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汽水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燥热。“大哥,能不能再帮我上个牌照?我不太懂这些流程,跑一趟太麻烦了。”男人爽快地答应:“没问题,加六百块钱,我让我弟去车管所帮你办,下午就能拿。你在店里歇歇,我给你拿点瓜子。”陈炎点点头,又补了六百块钱,男人给他开了发票,上面的字迹工整清晰。陈炎把发票小心翼翼地放进钱包里,在店里找了个椅子坐下,看着男人忙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