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建国被林大昆半扶半搀着起身时，脚步已有些虚浮，西装裤的裤脚沾了点清吧地毯的绒毛，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掸了掸。抬手看腕表时，左手腕上的机械表表盘在暖黄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指针精准地指向晚上十一点十分，他眉头微蹙，连忙摆了摆手：“不行了老弟，明天早上八点在市民中心有外贸招商座谈会，省里还派了专家过来，得赶回去把深圳这几天考察的企业资料整理成报告，不然明天汇报要出纰漏。”
说着他侧身从公文包里掏出皮质名片夹，指尖在夹子里翻找片刻，抽出一张烫金名片递给陈炎。名片上“许建国”三个字印得遒劲有力，下方印着周口市副市长的职务和联系方式，边角还带着淡淡的檀香气味。“这上面有我办公室和私人电话，加工车间审批的事你盯紧点，要是农业局那边卡流程或者需要补充材料，随时打给我。我下午已经跟农业局王局长通过电话，把你这项目的情况跟他说了，他会优先对接，你过去提我名字就行。”
陈炎双手接过名片，指腹摩挲着名片边缘的纹路，小心地塞进笔记本夹层——那本笔记本是他从河南带来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里面记满了野菜项目的计划和联系人信息，名片刚好夹在“深圳考察”那一页。“谢谢许哥，您放心，我回去就把车间设计图、土地证明这些材料整理好，下周一就去农业局找王局长对接。”
林大昆拍了拍许建国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西装面料传过去：“老许，我送你回酒店，正好我住的地方离你那不远，顺路。”两人相视一笑，眼底都是多年战友间的默契，不用过多客套。强子连忙上前两步，黑色休闲夹克的拉链没拉，露出里面印着文创园logo的白色t恤：“许市长，我让司机把车开过来，黑色的奔驰商务，您坐着舒服点。”许建国摆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晃了晃：“不用麻烦，我司机刚发消息说已经到文创园门口了，你们接着聊，我先走一步。”
陈炎和强子送两人到清吧门口，许建国的司机连忙从黑色轿车里下来，拉开后座车门。许建国弯腰上车前，又回头叮嘱陈炎：“材料准备齐全点，尤其是食品安全认证的前置材料，现在农产品出口查得严，别到时候因为这个耽误了跟鹏城外贸的交货期。”陈炎点头应下，看着车子尾灯渐渐消失在文创园的夜色里，才和强子转身往回走。
目送许建国和林大昆离开，强子转身拍了拍陈炎的胳膊，掌心带着刚握过酒杯的微凉：“走，下去吧台坐会，上边包间闷得慌，楼下还能听听歌。”陈炎点点头，两人并肩走下铺着红色地毯的楼梯，楼梯转角的壁灯散发着柔和的暖光，照亮墙上挂着的复古海报——有披头士的经典专辑封面，还有老深圳的街景照片。
此时的零点文创园正是热闹的时候，楼下的清吧里几乎座无虚席。原本舒缓的爵士乐换成了周杰伦的《晴天》，轻快的旋律在空气中流淌，混着冰块碰撞杯壁的清脆声响和人们的交谈声。舞池里有不少年轻人随着音乐摆动身体，有的穿着潮牌卫衣，有的扎着高马尾，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鸡尾酒香气，有莫吉托的薄荷味，也有威士忌酸的柑橘味，还夹杂着爆米花的甜香，让人瞬间放松下来。
吧台后的调酒师穿着白色衬衫，系着黑色领结，正熟练地摇晃着调酒壶，动作行云流水。强子朝调酒师抬了抬下巴：“给我来杯威士忌加冰，给我兄弟来杯无酒精的莫吉托。”调酒师点点头，拿起酒瓶开始调制饮品。陈炎靠在吧台的高脚椅上，目光扫过舞池，突然定格在角落的柱子旁。
两人刚在吧台边坐下，陈炎就注意到舞池角落的罗马柱旁蹲着一个小女孩。她穿着一件粉色的蓬蓬连衣裙，裙摆上绣着小小的蕾丝花边，因为蹲久了有些皱巴巴的。黄色的波浪长发用一个银色的发圈扎了一半，剩下的发丝垂在肩头，有些凌乱地粘在额头上，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女孩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时不时抬头朝门口张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忽闪着，眼神里带着一丝焦急和不安。她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身高也就一米五左右，身材单薄得像一片叶子，在喧闹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格格不入。陈炎注意到她的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帆布鞋，鞋边沾了点泥土，显然在外边跑了不少路。
“这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陈炎皱了皱眉，转头对强子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强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有些疑惑地摸了摸下巴：“按理说这个点中学生都该在家睡觉了，怎么会来这儿。我们文创园虽然管理严，但有时候也会有小孩偷偷溜进来玩。”话音刚落，三个打扮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就朝女孩走了过去，为首的黄毛染着夸张的金色头发，穿着一件破洞牛仔衣，手里拿着一瓶啤酒，走路摇摇晃晃的。
黄毛走到女孩身边，故意用脚踢了踢她的裙摆：“小妹妹，一个人在这干嘛呢？看你挺孤单的，陪哥哥们喝一杯呗。”他说话时嘴里带着浓重的酒气，熏得女孩皱起了眉头。
女孩猛地抬起头，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往后缩了缩，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我不认识你们，别碰我。”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倔强。黄毛笑了起来，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语气轻佻：“不认识没关系，喝杯酒就认识了。哥几个又不会吃了你，看你长得这么可爱，陪我们聊聊天呗。”说着就要伸手去拉女孩的胳膊，手指上还戴着一个银色的骷髅头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女孩急得眼圈都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用力推开黄毛的手，声音带着哭腔：“你们走开！我不要喝你们的酒！”黄毛被推得一个趔趄，手里的啤酒洒了一些在地上，泡沫顺着地板缝流开。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凶狠起来，抬手就要打女孩：“给脸不要脸是吧！小丫头片子还敢推我！”
陈炎见状，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立刻站起身冲了过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一把抓住黄毛的手腕。黄毛感觉手腕被铁钳夹住一样，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你他妈谁啊？多管闲事！赶紧放开老子！”陈炎眼神一冷，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小姑娘，你们还要点脸吗？赶紧滚远点！”
强子也跟了过来，朝不远处的保安亭方向打了个响指。几个穿着黑色保安服的保安立刻跑了过来，为首的正是老鼠，他手里还拿着一根橡胶棍，快步走到强子身边：“强哥，怎么回事？”强子指了指黄毛三人：“在我这地盘上欺负人，把他们带出去，以后不准再让他们进文创园。”老鼠应了一声，朝身后的保安使了个眼色，两个保安立刻上前架住黄毛的胳膊，另外两个保安拦住剩下的两人。
“误会，都是误会！强哥，我们不知道这是您的朋友，下次不敢了！”黄毛见势不妙，连忙赔笑道，脸上的凶狠瞬间变成了谄媚。强子冷哼一声，双手抱在胸前：“误会？刚才动手的时候怎么不说误会？拖出去！”老鼠不再废话，带着保安将三个男人架了出去，黄毛还在不停地挣扎叫喊，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文创园的门口。
陈炎松开手，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腕，转身看向女孩。女孩还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肩膀微微颤抖着。陈炎在她身边蹲下，放柔了语气，声音尽量温和：“你没事吧？他们没伤到你吧？”
女孩慢慢抬起头，眼圈红红的，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沾了露水的蝴蝶翅膀。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没事，谢谢哥哥。”陈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擦擦眼泪吧，没事了，他们已经走了。”女孩接过纸巾，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眼泪，纸巾上很快就印上了一小块湿痕。
陈炎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一软，摸了摸她的头，头发软软的，带着一股洗发水的草莓香味：“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这么晚了不回家，家里人该担心了。是不是跟家里人吵架了？”女孩低下头，手指抠着连衣裙的裙摆，小声说道：“我跟爸爸妈妈吵架了，他们非要让我报奥数班和英语班，我不想去，就跟他们吵了一架，然后跑出来了。本来想找同学住几天，结果同学跟她爸爸妈妈去外地旅游了，我也不知道该去哪了。”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细不可闻。陈炎看着她委屈的样子，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因为不想上补习班跟父母吵架，那时候总觉得父母不理解自己，现在长大了才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他叹了口气：“跟爸爸妈妈吵架很正常，但不能跑出来这么晚不回家。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我送你回去，你爸爸妈妈肯定急坏了。”
女孩抬起头，怯生生地看了陈炎一眼，然后小声说道：“我叫小美，今年上初二，家住在福田区的阳光花园，离这里大概有五公里远。”陈炎点点头，心里盘算着阳光花园的位置，离文创园确实不算太远。他站起身，朝女孩伸出手：“那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姑娘在外边太危险了。”
小美犹豫了一下，手指绞在一起，小声说道：“可是……我不敢回去，爸爸妈妈肯定会骂我的，他们今天下午就说要是我敢跑出来，就打断我的腿。”陈炎笑了笑，眼神里带着温和的鼓励：“吵架归吵架，他们肯定还是担心你的。你想想，现在都十一点多了，他们说不定正在到处找你，电话都快打爆了。你跟我回去，我帮你跟他们解释，保证他们不骂你。”
强子在一旁说道：“小陈，我让司机送你们吧，晚上打车不安全，而且司机对深圳的路熟，不会绕远。”陈炎转头对强子笑了笑：“谢谢强哥，那太麻烦你了。”强子摆摆手：“客气什么，都是朋友。”说着他拿出手机，给司机打了个电话，简单交代了几句。
就在这时，小美突然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然后小声说道：“哥哥，我还有两个同学也跟我一起跑出来了，她们在文创园门口的奶茶店等我。我们本来约好一起出来玩，结果钱花完了，奶茶店老板要打烊了，我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陈炎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问：“还有两个同学？也是跟家里吵架了吗？”
小美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愧疚：“嗯，莉莉是因为考试没考好，她爸爸妈妈骂了她；乐乐是因为爸爸妈妈不让她学画画，非要让她学钢琴。我们三个今天下午在学校门口碰面，一起跑出来的，本来想在外面住几天，结果我们带的钱只够买几杯奶茶和一些零食，现在钱花完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炎皱了皱眉，心想这三个小姑娘也太不懂事了，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居然敢一起跑出来过夜。他对小美说：“那你把她们叫过来吧，我一起送你们回去。这么晚了，女孩子在外边太危险了，万一遇到坏人就麻烦了。”小美点点头，连忙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按动，给同学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小美压低声音说了几句，然后挂了电话，对陈炎说：“她们马上就过来。”没过多久，两个女孩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个留着爆炸头，穿着黑色的t恤和牛仔裤，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看起来性格比较活泼，她就是莉莉；另一个是个娃娃脸，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像洋娃娃一样，个子比小美还要矮一点，穿着一件蓝色的连衣裙，她就是乐乐。
莉莉看到陈炎，立刻警惕地挡在乐乐身前，像只护崽的小母鸡，大声问道：“小美，他是谁啊？你怎么跟他在一起？”小美连忙拉住莉莉的胳膊，小声说：“他是帮我的哥哥，刚才有坏人欺负我，是他救了我，他要送我们回家。”莉莉和乐乐对视一眼，眼神里还是充满了犹豫和警惕，毕竟她们跟陌生人走还是有些害怕。
陈炎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和一些：“我叫陈炎，是来深圳办事的，不是坏人。你们这么晚不回家，家里人肯定急坏了。告诉哥哥你们家住在哪，我送你们回去，不然你们爸爸妈妈该报警了。”乐乐小声说：“我家住在南山区的星海名城，离这里有点远。”莉莉也说道：“我家在罗湖区的翠竹花园，跟她们两家都不在一个方向。”
陈炎心里盘算着，三个女孩家住的地方呈三角形分布，福田、南山、罗湖三个区，送完一个再送另一个，估计要花不少时间，但也只能这样了。他对强子说：“强哥，麻烦你借我辆车用一下吧，我送她们回去。”强子点点头：“没问题，我让司机跟你一起去，他对深圳的路熟，而且晚上开车也安全。”
没多久，司机就把车开了过来，是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车身锃亮，在灯光下泛着光泽。司机下车打开车门，恭敬地说：“陈先生，请上车。”陈炎让三个女孩先上了车，自己坐在副驾驶座上。司机问道：“陈先生，先送哪个？”陈炎想了想说：“先送福田区的阳光花园吧，离这里最近，送完小美再送莉莉和乐乐。”
车子缓缓驶出文创园，朝着阳光花园的方向开去。路上，陈炎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三个女孩，她们正坐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不安。陈炎笑了笑，打破了沉默：“跟爸爸妈妈吵架是因为什么事啊？能不能跟哥哥说说？”
小美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我爸爸妈妈总说我学习不好，这次期中考试我数学考了75分，他们就说我不用心，非要让我报奥数班和英语班，周末还要去上补习班，我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实在受不了了，就跟他们吵架跑出来了。”莉莉也附和道：“我也是，我这次语文考了80分，我爸爸妈妈就说我不如隔壁家的小明，说小明每次都考90多分，还说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听烦了就跟他们吵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