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后门出来时,午后的阳光正烈得晃眼,金色的光线透过稀疏的树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陈炎抬手挡了挡光线,指尖传来灼热的触感,心里还在回味刚才黄瑞山那抱头鼠窜的狼狈模样,忍不住撇了撇嘴——这种仗着点职权就想欺负弱小的货色,就该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惹的。他跨上停在路边的摩托车,金属车座被太阳晒得发烫,隔着薄薄的牛仔裤都能感觉到灼人的温度,他熟练地拧动车把,发动机发出一阵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朝着镇里的大市场方向疾驰而去。
镇中心的大市场是这一带最热闹的地方,离着还有几百米,就能听到摊主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顾客讨价还价的争执声,还有孩子们追逐打闹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陈炎把摩托车稳稳停在市场入口的老槐树下,树荫如盖,总算带来一丝清凉。他从背上的黑色双肩包掏出一个厚实的黑色塑料袋,将刚从银行取的二十万现金小心地分装在两个贴身内袋里,拉好拉链后紧紧贴在腰侧——这年头现金外露容易招贼,甚至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打乱计划。整理妥当后,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水果的香甜、蔬菜的清新和肉类的腥味,他迈步走进这片热闹非凡的市场。
市场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从新鲜的蔬菜水果到日用百货,应有尽有。陈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朝着农资区走去,那里堆放着各种袋装化肥、编织袋里的种子和锃亮的农具。他蹲下身,拿起一袋印着“优质尿素”字样的袋子,手指摩挲着包装袋上的成分表,仔细确认氮含量和纯度。摊主是个皮肤黝黑、手上布满老茧的中年汉子,见他看得认真,不像买着玩的,连忙凑过来热情地介绍:“小伙子,咱这尿素是正宗大厂生产的,你看这颗粒多均匀,肥力足得很,撒到玉米地里,苗长得比别家高一头!你要是量大,我给你算便宜点,别人买都是四块一袋,你要得多,三块八给你。”陈炎抬头笑了笑,指了指旁边货架上的玉米种子:“叔,我要五十袋尿素,再要二十斤高产玉米种,就是那种抗倒伏的,还有十斤西红柿苗,都要最好的品种,可不能给我拿次品。”
摊主一听订单不小,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更殷勤了,连忙应道:“好嘞!保证给你挑最好的!”说着就忙不迭地招呼两个伙计过来,三人手脚麻利地开始往旁边的空地上搬货。陈炎又转到建材区,这里的钢筋水泥堆得像小山似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泥粉尘味。他走到钢筋堆前,用手掂量了一下不同直径的钢筋,然后跟老板讨价还价起来。“老板,钢筋要直径十二毫米的螺纹钢,来两百斤;水泥要硅酸盐的,强度等级42.5的,五十袋。这量不算小了,你给个实在价,别跟我绕弯子。”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计算器噼里啪啦地算着账,眉头皱了皱,最后咬了咬牙:“钢筋算你三块五一斤,水泥十八一袋,这真是成本价了,再低我就要赔本吆喝了!你看我这店里都是实价,童叟无欺。”陈炎见老板说得诚恳,也不再砍价,点头应下:“行,就按你说的来,麻烦尽快装车,我还等着运走呢。”
忙完农资和建材,陈炎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突然想起靠山村那些孩子们——上次去的时候,看到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甚至打了补丁的衣服,手里的铅笔头都快握不住了,心里一软,转身朝着日用品区走去。在一家挂满五颜六色童装的店铺前,他停下脚步,店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戴着老花镜缝补衣服。陈炎挑了十几套纯棉的儿童服装,从五六岁到十岁的尺码都涵盖了,有蓝色的运动服、粉色的连衣裙,还有印着卡通图案的t恤。接着他又在隔壁的文具店买了五十本崭新的练习本、二十支钢笔和一大盒十二色的彩笔。老太太见他买这么多孩子用品,好奇地放下手里的针线问:“小伙子,你这是给学校买的?还是家里有这么多孩子啊?”陈炎笑着点头:“是给村里的孩子们买的,他们条件不太好,让他们也能穿上新衣服,用上新文具。”老太太听了,眼眶有些湿润,非要从抽屉里多拿一沓橡皮塞给他:“这孩子心善,奶奶没什么好东西,送你点橡皮,让孩子们好好写字,将来考个好大学。”
等所有东西都买齐,几个摊主已经把货物陆续搬到了市场门口的空地上,堆成了满满一大片,看着颇为壮观。陈炎仔细清点了一遍,尿素五十袋、玉米种二十斤、西红柿苗十斤、钢筋两百斤、水泥五十袋,加上十几套童装和一大堆文具,足足需要装四车才够。他掏出手机开始联系货车,可接连问了五六个拉货的司机,一听目的地是靠山村,都纷纷摇头摆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小伙子,不是我们不想赚这个钱,靠山村那路实在太烂了,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下雨后更是泥泞不堪,车底盘低了根本过不去,一趟跑下来车都得颠散架,维修费用都不够运费钱!”一个开着蓝色货车的司机无奈地解释道,语气里满是歉意。
陈炎正犯愁时,一个开着辆有些破旧的红色三轮车的中年男人凑了过来,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脸上布满风霜,犹豫着开口:“我……我能去,就是我这车有点旧,跑得慢了点,可能得耽误你点时间。不过我开了十几年车,靠山村那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保证把货安全送到,一点都不会损坏。”陈炎看了看男人的三轮车,虽然车身有些掉漆,轮胎也磨得有些薄,但车架看起来还算结实,应该能承受住货物的重量。他连忙说:“师傅,只要能安全送到就行,慢点开没关系,运费我给你加五十,一趟两百五怎么样?”男人一听运费涨了,眼睛顿时亮了,连忙点头:“行!太行了!我这就去喊我兄弟,他也有一辆三轮车,咱们两辆车跑两趟,最多两个小时就能给你送完。”
没过五分钟,男人就喊来了他的兄弟,也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开着一辆绿色的三轮车。两人二话不说,开始忙碌地装货,分工明确,一个搬重的水泥钢筋,一个装轻的化肥和文具,动作麻利得很。陈炎站在一旁看着,从烟盒里掏出两支烟递给两个司机:“辛苦两位师傅了,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慢点开没关系,千万别着急赶路,货物要是损坏了也麻烦。”领头的司机接过烟点燃,深深抽了一口,吐出一圈烟雾说:“小伙子你放心,我们跑运输这么多年,最讲究信誉了,肯定把货完好无损送到你指定的地方。对了,货到了靠山村找谁收货啊?还有村头那条河沟,水虽然不深,但三轮车肯定过不去,得有人来搬货,我们开车的可包装卸啊。”
陈炎脑子里顿时浮现出靠山村村民们朴实的笑脸,想起上次去时他们热情招待自己的场景,笑着说:“你们到了河边,就朝着村里大声喊一声‘陈老师的外甥送东西来了’,保管不出三分钟就有人出来帮忙。村里的乡亲们都热情得很,都是实在人,知道是给孩子们和村里办事的,肯定会主动过来卸货,不用你们动手。”司机还是有些不相信,挠了挠头:“真的假的?我们拉货这么多年,跑过那么多村子,还没见过不用自己卸货的,不会到时候没人来,我们还得自己搬吧?”陈炎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兜里掏出一千块钱运费递过去:“师傅,我还能骗你不成?你就按我说的做,剩下的事不用你管,要是真没人来,我回头再给你加钱。”司机接过钱,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这才半信半疑地发动了三轮车,两辆车一前一后朝着靠山村的方向驶去。
看着两辆车缓缓驶离,消失在街道的尽头,陈炎才转身骑上自己的摩托车,朝着医院的方向赶去。路上的风带着午后的燥热,吹在脸上有些发烫,他心里盘算着:等父亲出院了,就带着母亲和乐乐一起去靠山村看看,顺便实地考察一下村里的情况,把准备开小店的事好好规划一下,争取尽快把店开起来,既能赚钱改善家里的生活,也能为村里做点实事。想着想着,摩托车已经驶进了医院大门,门口的保安还热情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走进病房,陈炎一眼就看到父亲正和山叔趴在床边的小桌子上下棋,两人都皱着眉头,手里紧紧捏着棋子,脸凑得很近,争论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都快溅到棋盘上了。“你这步马走得不对!明明应该跳象防守,你偏要跳马,这不是送上门让我吃吗?”陈国忠瞪着眼睛,语气里满是不服气。山叔也不甘示弱地反驳:“我这马是连环马,能攻能守,你懂什么!等会儿我就让你知道厉害!”张玉芬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红苹果,一边用小刀慢悠悠地削皮,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戏曲节目,时不时还被两人的争论逗得偷笑两声,病房里一派温馨热闹的景象。
“我说你们俩,下盘棋至于这么激动吗?跟吵架似的,让别人听见还以为你们闹矛盾呢。”陈炎笑着走过去,把手里装着水果的袋子放在床头柜上。陈国忠抬头看到儿子,脸上的怒气瞬间消了大半,指着棋盘说:“黑子你来得正好,快给我评评理,你山叔下棋耍赖,刚才明明走了士,现在又想反悔换走象,哪有这样的道理!”山叔连忙摆着手辩解:“我没有耍赖!是你看错了,我本来就想走象的!是你自己棋艺不行,还赖我耍赖!”陈炎凑过去看了看棋盘,忍着笑说:“爸,山叔这步棋没耍赖,不过你要是走车吃他的炮,就能破他的连环马了,到时候他就没辙了。”陈国忠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连忙拿起车就要往炮的位置走,山叔急得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你不能听他的,这是我们俩下棋,他是外人不能支招!”病房里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之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张玉芬削完苹果,将果肉完整的苹果递给陈炎:“医生刚才来看过你爸了,说恢复得不错,比预想的还要好,今天晚上再吸一次氧,观察一下情况,明天就能出院了。不过出院后可不能干重活,得在家好好休养两三个礼拜,等骨头完全长好才行。”陈炎接过苹果咬了一大口,甜丝丝的汁水在嘴里散开,瞬间缓解了午后的燥热。“知道了妈,我会看好爸的,绝对不让他干重活,连家务都不让他碰。”他顿了顿,想起医药费的事,又问:“医药费还没交吧?我现在去交,省得出院的时候麻烦。”
张玉芬点点头,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病历本和缴费单:“就在抽屉里放着,你拿去交吧。咱们家的钱都在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用布包着呢,你要是身上带的钱不够就回去拿。”山叔在一旁放下棋子,感慨道:“现在这医院真不错,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没钱就把病人赶出去,态度还那么差。咱们宏山县医院这医德,真是没话说,医生护士都挺负责任的,等你爸出院了,咱们得给医院送面锦旗,好好感谢一下他们。”陈炎心里暗笑,要不是刘明县长打过招呼,恐怕父亲也不能得到这么好的照顾,说不定早就被催着交钱了,但他没说破,只是笑着附和:“是啊,医院确实不错,锦旗肯定要送,还得写几句好话。”
拿着缴费单,陈炎朝着一楼缴费处走去。走到楼梯口时,他突然想起刚才去市场的时候摩托车油表就亮红灯了,便打算先去医院后门的加油站加点油,顺便抄个近路,能省点时间。刚走到后门的拐角处,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不屑和愤怒,正是白凤凤的声音。“黄瑞山,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就你那德性,还想让我看上你?做梦!我告诉你,你再纠缠我,我就报警了!”
陈炎脚步一顿,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怒火,这不是白凤凤的声音吗?谁这么大胆子敢骚扰她?他悄悄探出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白凤凤穿着一身洁白的护士服,头发盘成一个利落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脸上带着冰霜,眼神里满是厌恶,正站在那里怒视着对面的男人。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白大褂,领口还有点污渍,身材瘦弱,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上带着一丝猥琐的笑容,不是别人,正是上午被他教训过的主任医师黄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