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后,炕上的妇人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换上了整洁的白色衣裤,衣服虽然旧但很平整;头发也梳理整齐,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扎成了一个低马尾;脸上擦过温水,皮肤显得有些湿润,气色好了些。虽依旧眼神空洞,没有任何表情,但那股病态的清秀却多了几分柔和,像极了书中描写的那种柔弱温婉的女子。陈宁雅拿来一个掉漆的搪瓷盘,盘子上印着红色的五角星,边缘也有些磨损,让陈炎弹烟灰。自己则跪在炕上,小心翼翼地给母亲按摩身体,从肩膀开始,慢慢往下按揉,动作轻柔而熟练:黑子哥,听说你现在在城里和镇上做生意,规模还挺大的,好做吗?会不会遇到很多困难?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担忧,想了解陈炎的生活,又怕触及他的难处。
陈炎收回目光,看着她认真按摩的样子:还行,都是些正当生意。你姐姐现在在哪打工?他刻意岔开话题,不想让她过多操心自己的事。
陈宁雅一边按揉着母亲的小腿,一边轻声说:在县里,具体在哪她没说,每次打电话都匆匆忙忙的,说工作很忙。她一个月能赚八百多,这在县里已经算不少了,但妈妈的药费一个月就要一千多,还是不够。要不是家里离不开人,我也想出去打工凑药费,哪怕去餐馆洗碗、去工厂流水线都行,只要能赚钱。她说着,手下的动作没停,按摩的力度很均匀,但我走了,妈妈就没人照顾了,医院的护工太贵,我们请不起。只能我自己扛着,等妈妈好了,我再出去赚钱也不迟。
陈炎环顾着这家徒四壁的小屋,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石头。他看着宁雅瘦弱的肩膀,真不敢相信这么多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你一个女孩子扛这么多事,太苦了。陈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能感受到宁雅的坚强和不易。陈宁雅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晶莹的泪珠差点掉下来,她赶紧眨了眨眼,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习惯了就好了,也不觉得苦。只要妈妈能好起来,就算再苦再累我也不怕。她现在比以前好多了,以前连眼睛都不会动,像个木偶一样,现在能看着我了,有时候还会轻轻哼一声,这就是最大的希望。她的语气里满是坚定,仿佛母亲的好转就是她所有的动力。
陈炎站起身,踩了踩地上的沙石,沙石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看着屋里的环境,心里已经有了盘算:这环境对病人恢复不好,潮湿又阴暗,容易滋生细菌。过两天我让人来帮你修修房子,把屋顶的漏洞补上,墙壁重新粉刷一下,再给你妈搭一张结实的木床。院子的围墙也得补好,用红砖重新砌一段,这样也安全些。你家旁边那块空地,大概有半亩地吧?我让人建个简易猪舍,你家不是有头老母猪吗?再买几头小猪崽,这样你在家门口就能养猪,不用跑太远去地里,也方便照顾阿姨。养猪的技术我让振豪帮忙找个人来教你,饲料也能从镇上的饲料厂批发,成本不高,出栏了还能卖个好价钱。
陈宁雅连忙摇头,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脸上满是为难,双手也急忙摆着:黑子哥,不行不行,我们不能花你的钱。你赚钱也不容易,不能因为我们家的事让你破费。我们没钱付工钱,就算你不要钱,我们也心里不安。陈炎打断她,语气坚定而温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傻丫头,跟我还客气什么?小时候你还经常把家里的好吃的分给我呢,现在我帮你是应该的。钱的事你不用管,我都安排好了。你就专心照顾阿姨,把她的身体养好,这比什么都重要。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后天我就让人过来,你要是再拒绝,就是不把我当哥哥了。
陈宁雅还想再说,陈炎已经从兜里掏出纸笔,写下自己的手机号: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别跟我见外,我还是小时候那个疼你的黑子哥。
黑子哥......陈宁雅拿着纸条,纸条上的字迹工整有力,还带着淡淡的墨香。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纸条上,晕开小小的墨迹。自从父亲去世、母亲病倒后,她就像一艘在大海里漂泊的小船,没有依靠,只能独自承受风浪。她从没被人这样真心关怀过,陈炎的话像一股暖流,涌进她冰冷的心里,让她感到无比温暖。此刻心里又暖又酸,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哽咽着说不出话。陈炎看着她抽搐的肩膀,像一片在风中摇曳的树叶,心里泛起怜惜。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轻柔:别哭了,以后有我帮你,日子会好起来的。等房子修好了,猪舍建起来了,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阿姨的病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陈宁雅哭着摇头:不是,我是太高兴了......陈炎等她情绪平复些,才笑着说:行了,我还有事先走,明后天就派人过来。陈宁雅送他到门口,脸上带着羞涩又感激的笑容:黑子哥,没事常来坐坐。
陈炎应了一声,转身往家走。刚到门口,就看见四辆崭新的小绵羊摩托整齐地停在院里,车身是鲜艳的蓝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车座上还套着红色的防尘套。正是早上谢振豪说的那批,说是给村里帮忙跑产业的年轻人用的,方便他们往返镇上和工地,不用再靠步行或骑自行车。父亲陈国忠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和几个脸上带着些拘谨的年轻小伙说着话,小伙们穿着统一的黑色t恤,上面印着“振豪工程队”的字样,手里拿着安全帽,显得有些紧张。陈炎认出是谢振豪的小弟,领头的那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叫大兵,之前在工地上见过几次。他便笑着走过去:“大兵,你们来了,辛苦了。摩托送到就行,还麻烦你们特意跑一趟,路上不好走吧?”
几人连忙站起身,动作整齐划一,声音里带着恭敬:炎哥好!不辛苦不辛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陈国忠却皱着眉,脸上满是心疼,他拉过陈炎,把他拽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黑子,你买这么多摩托干什么?一辆就得好几千吧?小敏她们还小,不用这么浪费钱给她们买玩具。家里的钱要花在正地方,比如给你妈买点营养品,或者把家里的房子翻修一下。
大兵见状,赶紧递过一个装着车钥匙和单据的袋子:炎哥,车都调试好了,油也加满了,我们先回去了。说完就带着人往外走。陈国忠客气地挽留:别急着走啊,晚上在叔家吃饭。
大兵见状,赶紧从包里掏出一个装着车钥匙和单据的袋子,递到陈炎手里:炎哥,车都调试好了,油也加满了,每辆车都送了一个头盔和雨衣。这是车钥匙和购车单据,您收好。我们先回去了,振豪哥还等着我们汇报呢。说完就带着人往外走,脚步匆匆,生怕打扰到陈家父子说话。陈国忠客气地站起身喊:孩子别走啊,都到饭点了,晚上在叔这吃点吧,杀只鸡,咱们喝点酒。
陈国忠却没接话,依旧盯着那几辆崭新的摩托,眼神里满是不舍:“我听你山叔说你在县里搞ktv、网吧,那都是年轻人玩的地方,是不是太冒险了?万一赔了钱怎么办?家里的积蓄可经不起折腾。”陈炎知道父亲担心,他笑着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中,他耐心解释:“您放心,都是正当生意,合法合规的。ktv的消防和营业执照都批下来了,我特意请了专业的团队做的规划,隔音效果和安全设施都达标。装修队下周就进场,预计两个月就能开业,县里现在还没有像样的ktv,市场需求很大。网吧的选址也定好了,就在ktv旁边,这样能互相带动客流,人流量有保障。市里的公司现在运转正常,每个月都有稳定的收入,就算这边刚开始不赚钱,也能撑得住。还有相关部门的支持,他们也希望我们能带动县里的经济发展,不会出问题。我做事有分寸,不赚钱的买卖我才不做呢,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陈国忠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却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那也得小心,做生意不能太冒进,稳扎稳打才好,别赔了本钱。”陈炎笑着应下,把烟蒂摁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转而问道:“牛舍那边开工了吗?早上谢振豪说钢筋水泥下午到,地基应该快收尾了吧?”提到这个,陈国忠顿时兴奋起来,眼睛都亮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开工了!前天来了一个十人的工程队,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他们先把上山的路铺成了石子路,之前的土路下雨就泥泞不堪,现在好走多了。现在牛舍的地基已经打好了,钢筋也绑扎得差不多了,就等材料到了起钢架。你那小洋楼的地基也挖好了,师傅说照这进度,下个月就能封顶,年底就能住进去。这两天我在村里走,大家都热情得很,见了我就打招呼,不少人还问能不能去工地上工,想赚点零花钱。就大山那新上任的村主任,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整天拉着个脸,估计是觉得我抢了他的风头,没让他在工程队里安插自己人。”
陈炎听得失笑,父亲的语气里满是孩子气的得意,他能想象出父亲在村里受人尊敬的样子。又问:妈和外公呢?怎么没见他们?陈国忠答道:你妈送你外公回去了,你外公说家里的鸡鸭没人喂,非要回去。对了,昨天你山叔来家里坐,说山上只养牛可惜了,那么大的水塘空着也是空着,建议在水塘里养点鱼,比如草鱼、鲤鱼、鲫鱼,既不用太多打理,又能增加收入。还说山上的空地可以种些果树,比如苹果、梨、桃子,等果树结果了,也能卖钱。你觉得怎么样?陈炎思索片刻,觉得这主意不错:这主意挺好的,多元化发展能降低风险。但我们不懂养殖和种植技术,万一出问题就麻烦了。上次说找农业技术人员,有眉目了吗?
你山叔说他小儿子石娃是学农业的,过几天放假回来能帮忙,还能找几个同学来打暑假工。陈国忠说道。陈炎眼前一亮:专业的人来正好,这事就这么定了。
天色渐暗,陈国忠起身:你在家吃饭吗?不在的话我去你山叔家蹭饭,晚上还能打打麻将。陈炎摇头:我一会还有事,您去吧。对了,记得让小敏她们明天按时上学,别在外边贪玩。
陈国忠念叨着知道了,我会跟她说的,然后拿起墙边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陈炎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掏出手机给妹妹陈敏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里面传来妹妹欢快的声音:哥,什么事呀?陈炎叮嘱道:你们在哪呢?明天就要上学了,早点回家,别在外边玩太晚,路上注意安全。陈敏应了一声:知道啦哥,我们在小姨家呢,马上就回去。挂了电话后,他想着晚上还有些事要处理,要和谢振豪通个电话确认装修材料的进场时间,还要联系一下牛舍的通风设备供应商。便锁好门,开车朝镇上驶去。一路上,夕阳的余晖洒在田野上,把稻田染成了金黄色,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他盘算着网吧装修的进度和养牛场的规划,心里充满了对家乡未来的期待——只要大家齐心协力,靠山村总有一天能真正富起来,让所有像宁雅这样的家庭都能过上好日子。